他想老骆驼是明白的,所以才留在宋家十年。
这场开始于利益的合作关系,如今已缠缠绕绕,不太能了断干净了。
“呵,”宋箴竟笑了下,“叔,先吃饭吧!一些事,回头叙!”
老骆驼在这笑里觉出了凄凉,他恍然似乎不见了什么人。回身四顾,确实,没有了那张爱笑的容颜。
于是精明的生意人不再坚持,他理解了床上病容满面之人的沉默,明白有些快乐永远无法拿钱来填充。
一声喟叹一声憾,老人按一按宋箴扶在小案上的手,摇摇头去往偏厅。
这边厢前脚送走,外头又有喜讯接踵而至。
有别于方才小厮奔来时的笨重,这一人足音柔缓,稳健。须臾到了门前,却是座中的宋香衣第一个站起来,欢欢喜喜迎了上去。
“阿稔哥哥回来啦?”
许稔向她报以一抹不带敷衍的笑容,边解包袱别一一问候过屋里的人。
——阿爹,二少爷,三小姐,最后,望住了宋箴。
“大少爷,我回来了!”
不同于对待老骆驼时的慎重,看见许稔的笑,宋箴便笃定了。
“货到海上了!”
许稔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白牙:“不然我能回来吗?”
“哪家的船?”
“金陵漕运,宁家。”
宋箴震了下,压抑着情绪再次确认:“你是说,宁满帆?”
许稔十分肯定:“是!他亲自掌舵出海,驶的鲲鹏王。”
宋箴霍然起身,伸手紧紧捏住许稔胳膊:“那是为凌家专用的快船,你如何请动这尊土地佛?”
许稔高深一笑:“多亏杜二爷啊!早前我们只道他与华亭沈家结为儿女亲家,可不曾想到他那女婿竟是凌家当主夫人的结义弟弟。杜二爷通过女婿与凌容宁攀了几分交情,此番出手相助我们,书了封亲笔信递往凌家,居然说动了凌容宁。宁家不仅肯接手这单生意,还动用了那艘最大最快的鲲鹏王。昨日接到宁满帆的飞鸽传书,船队已出长江口,于是我快马加鞭赶回来与大少爷报喜了!恭喜大少爷,咱们的生意,成了!”
“成了,真的成了!”宋箴如释重负,跌坐回床上,分明解脱了,眼中却空空的,没了着落。
“大哥,”从老骆驼进屋起便一直紧绷绷冷眼旁观的宋笺,终于敢将信将疑地开口问一声,“这一关,我们是不是就算闯过去了?”
宋箴点点头:“唔,闯过去啦!”
一瞬的静默后是骤然的爆发,每个人都遏制不住喜悦,雀跃着欢呼,互相拥抱,彼此庆祝。宋香衣多高兴啊!甚至忘了保持合理的距离,飞扑进许稔怀里,搂着他又跳又叫: “欧,难关过去了,宋家不会垮啦!不用搬出去,不用再跟大家分开,阿稔哥哥,哥哥——”叫着叫着,哭了起来,喜极而泣。
许稔将她柔柔拥住,情意都烙印在举手投足间,显而易见。
老管家——也就是许稔的阿爹许昂也哭了,眼角湿润,嘴角却向上扬着,为这场劫后余生,也为年轻人的绵绵情真。
唯有宋笺没有哭,更没有笑,他孤独地站在宋箴跟前,不安地看着同样孤独的大哥。
“大哥不高兴么?”
宋箴高兴的。可他累了,笑不动,坐不动,只想躺下去,把这里的一切连同身上的痛都放下。
“大哥!!”
宋箴听见了弟弟的惨呼。他当然会惨呼,本来他最怕的就是失去这个家,失去亲人。
那一年,他哭得比香衣还凶!
——宋箴在模糊的意识里没来由地想着,便心疼了,舍不得。
“别哭啦!”抬起的手胡乱地抹在宋笺眉骨上,以为那里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