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不够用,也许是见的世面少。这种人在家里,在亲密的朋友里,也能有说有笑的,一到了排场些的聚会,就哑了。但是这种人历练历练,能以成。也许是懒。这种人记性大概不好;懒得谈,其实也没谈的。还有,是矜持。这种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他们在等着一句聪明的话,可是老等不着。——等得着的是〃谈言微中〃的真聪明人;这种人不能说是不能谈话,只能说是不爱谈话。不爱谈话的却还有深心的人;他们生怕露了什么口风,落了什么把柄似的,老等着人家开口。也还有谨慎的人,他们只是小心,不是深心;只是自己不谈或少谈,并不等着人家。这是明哲保身的人。向来所赞美的〃寡言〃,其实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寡言〃原来似乎是针对着战国时代〃好辩〃说的。后世有些高雅的人,觉得话多了就免不了说到俗事上去,爱谈话就免不了俗气,这和〃寡言〃的本义倒还近些。这些爱〃寡言〃的人也有他们的道理,谢安和刘义庆的赞美都是值得的。不过不能谈话不爱谈话的人,却往往更愿意听人家的谈话,人情究竟是不甘静默的。——就算谈话免不了俗气,但俗的是别人,自己只听听,也乐得的。一位英国的无名作家说过:〃良心好,不愧于神和人,是第一件乐事,第二件乐事就是谈话。〃①就一般人看,闲谈这一件乐事其实是不可少的。
(原载1941年1月20日《中学生战时半月刊》第38期)
①TheWorld,1754,No,94,据WilliamMathews书引。
如面谈
朋友送来一匣信笺,笺上刻着两位古装的人,相对拱揖,一旁题了〃如面谈〃三个大字。是明代钟惺的尺牍选第一次题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恰说出了写信的用处。信原是写给〃你〃或〃 你们几个人〃看的;原是〃我〃对〃你〃或〃你们几个人〃的私人谈话,不过是笔谈罢了。对谈的人虽然亲疏不等,可是谈话总不能像是演说的样子,教听话的受不了。写信也不能像作论的样子,教看信的受不了,总得让看信的觉着信里的话是给自己说的才成。这在乎各等各样的口气。口气合式,才能够〃如面谈〃。但是写信究竟不是〃面谈〃;不但不像〃面谈〃时可以运用声调表情姿态等等,并且老是自己的独白,没有穿插和掩映的方便,也比〃面谈〃难。写信要〃如面谈〃,比〃面谈〃需要更多的心思和技巧,并不是一下笔就能做到的。
可是在一种语言里,这种心思和技巧,经过多少代多少人的运用,渐渐的程式化。只要熟习了那些个程式,应用起来,〃如面谈〃倒也不见得怎样难。我们的文言信,就是久经程式化了的,写信的人利用那些程式,可以很省力的写成合式的,多多少少〃如面谈〃的信。若教他们写白话,倒不容易写成这样像信的信。《两般秋雨随笔》记着一个人给一个妇人写家信,那妇人要照她说的写,那人周章了半天,终归搁笔。他没法将她说的那些话写成一封像信的信。文言信是有样子的,白话信压根儿没有样子;那人也许觉得白话压根儿就不能用来写信。同样心理,测字先生代那些不识字的写信,也并不用白话;他们宁可用那些不通的文言,如〃来信无别〃之类。我们现在自然相信白话可以用来写信,而且有时也实行写白话信。但是常写白话文的人,似乎除了胡适之先生外,写给朋友的信,还是用文言的时候多,这只要翻翻现代书简一类书就会相信的。原因只是一个〃懒〃字。文言信有现成的程式,白话信得句句斟酌,好像作文一般,太费劲,谁老有那么大工夫?文言至今还能苟偷懒,慢慢找出些白话应用文的程式,文言就真〃死〃了。
林语堂先生在《论语录体之用》(《论语》二十六期)里说过:
一人修书,不曰〃示悉〃,而曰〃你的芳函接到了〃,不曰〃至感〃〃歉甚〃,而曰〃很感谢你〃〃非常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