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书放在乡里,所有看到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能相信,陈朴真就这么说没没了。然而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陈朴真的名字。
后来,人们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陈朴真已经牺牲的现实,可是再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的人却在阵亡通知送达的数月之后,猝不及防地又回来了!这一去一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后来,文革过后,我为父亲的事跑遍全国,仍然没有人能够说清,他在战场上的牺牲到底是误传还是真实,他后来是如何从战场上回来的?是重伤后留在战场被人救护,还是一个人悄悄地逃离了战场?
那是文革过后不久的日子,那个时候,父亲是真正的已经离开了人世。谨遵父亲的遗愿,我和弟弟一人背一个小包,西去新疆,南下四川,跑东北,去天津,寻访父亲当年战场上的那些老战友。所到之处,老人大都极念旧的,同我们谈及当年,竟是众口一词,说,你父亲在战场上,最是英勇不怕死的。
我说,有人说他临阵脱逃呢!
那是胡说!老战友们说。
是不是,他有过私自离队的时候?我斟酌了又问,心想既是有人说了,总有些无风不起浪的意思吧,况那说的人,又是至亲,血口喷人总让人不是太相信。
私自离开?不,那是他负了重伤,情况不允许再随部队转移!又说,他是我们连队的战斗英雄,特等功臣,谁要说他当逃兵?擅自离队?那才胡说八道!
那个冬天的傍晚,天上飘着雪花,在新疆的一个小车站等车的时候,我看着车窗外空荡荡白茫茫的车站广场,和远远近近的房屋与街道,几个行人在那风雪中匆匆走着,一辆红旗轿车从行人旁边急促地驶过……我不禁黯然地想:一个人,一旦走进历史,便就如一个身影消逝在远处,一个声音消弥在空中,从此再难真切寻觅。
后来在四川的一个县城粮站,我们找到了父亲当年一起在朝鲜爬冰卧雪的老排长。正是盛夏,老排长从外面回来,一手托着西瓜,一手掂着提袋。
像一般四川人一样,老排长个头不高,两眼窝深深的凹下去,嘴巴也是有点陷,给人一种慈善的老太太的感觉。他那里一进门,他的夫人,一个也是个头小小的,长得很精致的女人,一边接了他手上瓜,一边对他说,来客人了,远路的,你猜猜是谁?
老排长放下手上提袋,拿手指弹着脸上汗珠,仔细地打量了我们,摇摇头。
女人又笑着说,你看看他们长得像谁?
老排长围着我们转了一圈,还是摇头。
女人就拿出当年他和我父亲的照片出来,我也拿出我从家里带来的照片,两相一对照,老排长激动了,叫起来:是陈朴真的孩子!
我们就叫了他一声叔叔。
他有点不自禁地,说,过来,过来,叫我好好看看!
我们俩就都站起来,看着他朝我们伸出的臂膀,一时间又有点犹豫的样子。我那时已经是大姑娘了,对长辈这种亲昵已不太习惯。他就也站起来,拍拍我的头,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将我弟弟抱了一下,这才说,像,像!又用力在我弟弟肩上拍了一下,说,不错,是有他那龟儿子样。
重又坐下来,他就问,你们的妈妈好吗?
我就把我们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
他沉吟了一下,才说,一转眼都二十多年了。不过要说眼前的事我可能有许多都记不住,那时的事我可是一丝一毫都忘不了。说着,他眼里就有了泪。
他说,当年战场上,要不是你们父亲,我这把骨头早就沤烂在朝鲜了哟!
他说,那天,是你父亲带着伤,把我从高地上背下来。我至今记得那个高地,叫358高地,我们连打阻击,一天一夜,我们打退了敌人11次进攻。到第6次时,敌人突破了我方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