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虽说是女人家,却是个正经人家的地道女子,眼里不容沙子,心里却有主张的。来到陈家这多年,不光公婆没说的,就庄上婶子大娘说起来,也没挑的。人说长哥如父,长嫂比母,她来陈家那年,二孩也才几岁大?是她眼看着长大,跟自家孩子一样,又兼自己,怎么说也是陈家人,跟他二孩与那莲,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便也顾不上爹的病,只说自己不得发,急急就赶回到婆家来。
说着急,过了河,走着走着天就扫黑了。婆婆正在灶屋里喝茶。那时我家乡人喝的茶,与现今城里那茶不同的,与南方人的茶也不类,它只是一种汤的叫法。因这地方,老辈子传下的规矩,也是为了节省,晚上不兴吃干的,只喝汤,汤也不是面汤,只稀稀的几片南瓜,或者红薯干,再不就是小米粒子,碗里一粒一片,数得清的那种茶,颜色呢,也随碗里物件,或黄或红,或者绿的,看起来还真就像茶。
那晚婆婆端的茶碗,碗里是照得见星星的稀米粒,唏溜喝了一口,再去喝第二口,就听到堂屋门口有动静,侧耳听听,从那咚咚点地的脚音儿,听出是桂。
人都说多年的父子成兄弟,桂因是长门媳妇,过门早,跟婆婆相处了十来年,也跟姐妹不差了。加上婆婆没闺女,俩人竟是极亲密,举止行动相仿佛,真就像是亲的一般样。可是自打那莲一进门,这家里女人再不太平,先是婆婆看不上那大脚莲,过来过去的,就拿眼剜,虽说眼也是看不清,可是那脸色,是天天挂着的。两妯娌也是没缘的,无论说话行事,竟都是两道劲,就是模样看起来,莲是高胸大臀,一身夸张的女人气,桂却是小胳膊小腿小个头,别看开过几次怀,那胸还是少女一般,一双脚更像是两只水菱角,走起来直往那土里扎,再加身量小,竟就像是要锲进那地里拔不出来一样。桂虽说是个长门媳妇,莲没进门之前,一个家跟她自家的一样,公婆小叔子,没一个不宠她。自来了莲,几个男人,眼见得眼睛里就加了水,不知觉早被莲勾了去,但她在的地方,就弄得桂无颜无色。不用说桂是恼怨的,恼怨也说不出口,只在房里生闷气。
这会儿桂一映过去了,婆婆心里煞是蹊跷,咋着?不说是要多呆几天么?怎么就回了?你大他可好?那桂也只鼻子嗯了一声,人却没转来。婆婆纳罕着,直觉得说话的声气儿不对。一会儿大孩来送碗,就问他,你媳妇是咋着?走娘家,才半天就拐回来了,别是有啥事吧?
我家大伯与我父亲虽是亲兄弟,脾气却不大同,是个多少有点闷的,说起话来问上三两声,不待应的。眼下听娘如此问了,照例是不接的,娘的话像是灶屋里的烟气,飘飘的,自已就散了。
桂回到婆家过了一夜,仍是跟谁也不说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公公和丈夫都下地走了,桂才来到婆婆跟前,说,娘你过屋来,我有话跟你说——二孩媳妇出事了。这才把她听的都说了。
正春上,婆婆穿了棉裤袄,正坐门槛上拧花穗子,这会儿端着一箔萝的花穗子,就坐里屋床上来,花穗子雪白的,一只一只,是她一正月纺下的,预备着这几天就上机织布。婆婆开始听着大儿媳妇的话,手里花锭子还拧着。婆婆虽说眼不济事,人却是个利亮人,身上穿的,脚下踩的,啥时候都是干净利落,两手虽说关节大,却还是灵活的,一天到晚不闲着。却是眼下,她那里开始手里还拧着,听着听着抖起来,先是两手抖,再就全身抖,眼看就坐不住。
桂没想到婆婆反应竟也如此强烈,立时紧张了,说娘你咋着?就去拍她那背。婆婆推开她,一声儿不能出,青着一张脸,半晌喉咙里丝丝丝,竟就喘起来。原来婆婆不光眼神不好,还有哮喘病,平时是冷不得热不得,更是气不得。
这会儿就见她喘了一会儿,待开得口时却骂起来:我就说,那个狐媚子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