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就不再回来,或者迟迟不肯回来,没有让她带上孩子,说留下吧,你不在家,让孩子帮我一个麦收。岂知就是这次走离,她却再也见不到了孩子。埋了孩子,张老师跑八十里路到县城给她发了电报。匆匆从省城赶回,到张家营看到的却是埋葬孩子的一堆黄土。伏在那堆黄土之上,梅从中午哭到傍晚,又从傍晚哭到三更,悲天哀地,死去活来。张老师死死地跪在儿子的坟前听她哭泣。与其说是跪在儿子坟前,倒不如说跪在梅的面前;与其说是向儿子哀祷,倒不如说是向妻子赔罪。
夜是黑到了极处,山梁上奇异的静寂。张老师向梅说了孩子的落水,说了自己抱着孩子的呼叫,说了乡村大夫倒背孩子的颠荡,说了两个小伙提着孩子双腿穿梭般奔跑。说完了,以为她会揪着他的身子哭闹。让他还她孩子,可她却没有这样,只凝视着黑漆漆的乡村,叫着张老师的名字说:“我对不起你了,我想返城。”
张老师默了一阵,觉得终于等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他说:“由你,想走就走吧,我误了你半生;只要你不恨我和这乡下就行。”
十七
儿子死了。
妻子梅返了城去。
娘因此瘫在了床上。
张老师找不到他不去一死的理由,连黄黄都已双腿残断,他实在没有了与命运抗争啥儿的力气了。
十八
今日里再次听到黄黄血淋淋的尖叫如泉涌般湿漉漉地喷过来,是张老师在梁上和支书分手时候,他快几步,急几步,从梁上跑至胡同西,就见黄黄在雪地用它的半截后腿往家里挪移,它的身后留下一片片化了白雪而转冷的血渍,殷红殷红如从染房泼出的水。在胡同的最西口,也就是往强的坟地拐弯处,那儿突然站下了村长的哥。这位乡下少不掉的大夫,手里拿了一个三齿粪叉,正追黄黄时看见张老师,便立在胡同口,立出一身威风和慈善。他说我看黄黄活在世上也是受洋罪,倒不如让它早些死了少受些罪。看见黄黄的惨相,张老师突然立下,忘了该猛扑上去,将黄黄抱将起来。他笔直地竖在雪胡同中央,瞅着不远处一样直竖的村长的哥,想到的却是黄黄真该寿终了,再活着才是果真受罪。黄黄爬爬走走,到张老师面前,把前爪搭在张老师的脚上,就卧下不动了,嘴里哼出的痛疼,剧烈颤抖并带着血滴。大夫是藏在墙角,等黄黄走出胡同口,将粪叉准确无误地迎面插了过去,一支叉齿进了黄黄的左眼,一支叉齿入了黄黄的额门。黄黄的左眼如被踩踏了的葡萄,除了污脏的葡萄皮似的眼皮剩下的就是不断渗流的血水。额门上的洞口和鲜血,如你突然在牛皮沙上戳了一指,水便咕嘟嘟地涌出来一样。这一粪叉插的轻了些,张老师想,一下插死倒好。村长的哥脸上的笑平淡无味,拄在雪地的粪叉如一条拐杖。不消说我是真该去死了。太阳走得不快不慢,待太阳移正村头,各家房上都有雪水滴落,这个时候,县公安就该进村了。天还是冷,毕竟是腊月。毕竟是腊月的雪天。村长的哥那张脸,太阳照着,红润发亮。好了,这下好了。张老师望着面前已经死了的狗,想黄黄你活着也确真受罪。既然死了,我埋了你,你就去同强做伴吧。也谢你了大夫,正犹豫去不去县公安那儿自首的当儿,你却把黄黄打成这样,我就不再犹豫了,你一下把黄黄叉死才好哩。哦,黄黄怎么不动了?血也不如刚才流得多了呢,好像一点不流了。死了好,再不犹豫了。真是想不到,原来你对死的一点犹豫,竟是对黄黄的留恋;竟是对黄黄的放心不下。这下好了,用不着犹豫不决了。
还有什么犹豫呢?
十九
后来的事情,都是日常习惯的又一个过程。张老师把黄黄抱回家里,将它放在床上,扯被子盖了。既已决定去说是自己砍了小李村的人头,也将不必顾及那床上是否弄脏,一任黄黄的鲜血,在床上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