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返过去,细细察看,才发觉另有一些淡淡的痕迹,想来杰可丹定是将马匹赶散,然后以布包裹自家坐骑的马蹄另往他处。加劲再赶了一夜,眼见风涯山脉远远在望,还是不见杰可丹,令狐锋正觉着无望,却忽然听得风中隐隐传来呼喝之声,令狐锋精神一振,急追过去。
风涯山阴中,正有两支人马混战在一起。令狐锋远远便一眼看见了那一头耀目的金发,杰可丹!
这时云行天正心急似火地集结骑兵。雪拥关中的骑兵倒也罢了,散在山里的骑兵想重聚起来,着实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做到的。因北方数省俱在蝗虫口中化为白地,骑兵便需自携粮草,得将散置于各处的干草取出来,这些干草也就仅够两万马匹食用,一骑负草,一骑坐乘,更是多了许多麻烦。直到集结了一万骑兵,这才终于冲出山原而来。而此时沐霖吊在蛮军侧后,与他们粘粘糊糊,缠缠打打,却已经过了明凌河。
七月的风南草原,本是草长及腰绿意迫人的时节,可在这时却只是一望无际光秃秃的沙丘。灰褐色的大地上,一支步卒正在拼命地跑着。
这些士兵们显然已经跑了很久了,他们的鞋底已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洞,衣服和脸看上去和大地混为一色。
一名士兵走着走着睡着了,一头撞在前面人的背上,倒了下去,他的队长马上过来,踢了他一脚:“起来,起来,装什么死,给我走!”
那士兵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被踢醒了过来,赖在地上,哭道:“我走不动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不走了。”
队长发火了,挥起刀鞘就打下去,打得那士兵满头是血。那士兵在地上打滚:“救命呀,救命……”
四下围观的士卒们一下子起了共愤,都叫道:“我也不干了。”
“已经跑了四昼夜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根本是不把人当人!”他们纷纷一屁股坐了下来。
队长没想到会如此,叫道:“怎么了,快起来!造反了不成?”
便有人哄叫道:“老子就造反了!”队长正急得团团转,却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怎么了?”
队长回头一看,忙跪下行礼:“将军。”
如果不细看,很难将令狐锋从他手下的士卒们中间分辨出来,他和所有人都一样——灰扑扑的脸和衣裳,满是血丝的眼睛,枯干的嘴唇。
令狐锋走进士兵们中间,问道:“怎么了,不想走了?我和你们一样有四天没睡了,我都还能走,你们就走不动了么?”
有人道:“将军和我等同甘共苦,我们对将军并无怨言,只是弟兄们太累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可人家蛮族还走得动!过去跑不过人家怨中洲的马不好,可如今都是两条腿,怎么还是走不过?你们还算不算男人,有没有卵子?”士兵们脸上都有了那么一点愧色,但还是一动不动。
令狐锋又道:“你们现在在喊累,可累总比死好!这一年有多少兄弟死在蛮族的刀下?他们的死就是为了今天!如果我们追不上蛮族大军,放他们逃了,那他们就都白死了!杨将军在前头拦,可他手上的兵力太少,如果我们不能追上去,蛮族大军回到白河草原,明年他们又会卷土重来!明年再打一场,你们觉得还能活下来吗?”
一些士兵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那起先的少年依旧赖在地上,咕哝道:“就算蛮族来了,也是你们当官的先倒霉,我们这些草民就算不死在蛮族的手下,也难保不死在你大将军的手下,我们又何苦这般拼命。”
令狐锋听这声音只觉有些耳熟,定睛一看,突然想了起来,原是失噍城之夜的那个小木匠,只见半年不见,他比那日看上去更觉瘦小了些,还折了一只胳臂,心道:难道兵力少到这等地步,连这种东西都拉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