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个高处,使劲吹起了牛皮——虽然他知道,不论吹得多狠,飞得多高,天宫是进不得,媳妇儿也是再不会回来的了。
众邻居啧啧着目送牛郎父子白日飞升,又眼巴巴地直等到日落西山,才望见牛郎歪歪斜斜地飞回来,跌跌撞撞地站定,忙不迭围拢去看时,只见到一根扁担,一对柳筐,两个孩儿。
“牛郎,如何这般回来?”
“媳妇儿呢,酒饭果子呢?”
牛郎哭丧着脸:
“唉,别提了,前日丈人倒讲些人情,今儿个见到丈母娘,千没料万没料,没料她嫌贫爱富,非逼着我退婚不可,娘子连哭带央求,却还是被她硬拉了去,我挑着孩子去撵,你们道怎么着?嘿,那西王母拔下根簪子,在身后随手这么一划,便画出这么长、这么宽一条银河来,生生把咱夫妻母子,给拆了个天各一方,唉!”
众邻居失望之余,免不得陪着牛郎,指天划地,痛骂了天上一番。张家六哥读过几天私塾,心下终究有些疑惑,踌躇半晌,忍不住问道:
“牛郎啊,这天上,真个有银河么?”
牛郎抬头看了看早已全黑的天色,指道:
“咋个没有?喏,你看,你看。”
众人随着手指望去,但见月暗云淡,繁星如缀,虽然怎么看都觉得那些星星不怎么像一条河,但禁不住牛郎连比划带学么,也就慢慢觉得像了。
“……好在娘子情深,老丈人顾念翁婿之情,西王母最后答应,每年,那个那个,每年七月初七,让喜鹊在银河上架座鹊桥,让我们夫妻母子团圆一日,不过现在喜鹊太少,要等些年月,待足数时,方架得起鹊桥来呢。”
众人私下嘀咕,都是将信将疑,但和外村人说起时,却不但言之凿凿,甚或更添油加醋一番,于是什么老牛仙女,银河鹊桥的故事,便一传十,十传百地到处流传开去。
可是直到牛郎死了,甚至每一位亲眼看见织女飞升、牛郎吹牛皮的邻居都死了,那银河上的鹊桥,也终究没有架得起来。
这些日子织女一直郁郁着,虽然娘亲也好,天宫里所有的姊妹熟人也罢,对她都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想忘记的,难忘记的,到了最后,都会慢慢变得很淡很淡。”
是真的么?可都一个月过去了,那些真情假意,怎么半点儿也不见淡呢?
终于有一天,织女悄悄溜上云台,向那个让自己爱过恨过的地方望去。
青山依旧,碧水依旧,可村舍已异,人面已非,那些让自己爱,让自己恨的身影,再也寻不见了。
天上一日,人间三年,阿大阿二的孙儿,怕也早已谈婚论嫁了罢?
织女长长叹了口气,满眼满脸,都是寂寥之色:
世人已异,世事已非,不管情愿与否,该逝去的,终会如浮云般缕缕消散的罢?
只是世人虽异,世事虽非,不管情愿与否,不该逝去的,终会如苍天般永恒不逝。
牛郎的坟头早已埋没荒丘,不知所在,他的子孙也早泯然众人,再也查考不出世系,但那些老牛仙女、银河鹊桥的故事,却一代又一代留传下来,每逢七月初七,便会有无数总角垂髫的女孩儿烧香乞巧,便会有多少旷男怨女仰望苍穹繁星,触景生情,洒下点点清泪,写下累累诗章,仿佛这牛郎织女的故事,永不会老、永不会死一般。
(完)
………【(一)】………
最后的一抹晚霞,无声地被县狱高高的风火墙遮没,狱院、签房,登时被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一如那些肮脏土牢里,永远的暗无天日。23Us.com
“老四,点一根芯就中!”
院口的签房里,一个声音嘶哑着。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