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寒燈從不相信世上有神明。
否則祂為什麼會眼睜睜看著窮人受苦、壞人作惡、奸人享樂呢?
如果把一切都歸結為命,那他這樣的賤命,有什麼出生的必要?
紀寒燈並不喜歡許煢煢。
他無視她的挑釁,一次次沖她笑,甜甜地喚她姐姐,無非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在許家長久住下去而已。
他習慣了每時每刻去討好別人,用笑容包裹住倦怠麻木的心。
這種討好,不代表喜歡。
他不喜歡任何人。
哪怕是聖母趙靜文夫婦,紀寒燈考慮更多的,也是隨時提防著他們總有一天會厭倦他,拋棄他。連親戚都棄他如敝屣,何況是沒有血親關係的外人。縱然是再善良的老好人,當家裡只剩下半塊饅頭時,他們也只會優先給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是人之常情。
他從來不指望許家人會收留他多久。
可是當許煢煢毫不嫌棄他滿身的污泥,握住他的手,堅定地,大大方方地從人群中穿過時,紀寒燈忽然覺得,這位看上去脾氣很差的姐姐,或許,比神明更值得信賴。
那天,紀寒燈淨賺一塊八。
其中五毛被許煢煢拿去買了辣條。
「這是本人應得的保護費。」她說。
「嗯。」紀寒燈沒有異議。
「所以說,對待有些人,就應該以暴制暴。」
許煢煢嘴裡叼了根辣條,懷裡抱著紀寒燈的衣服。
「嗯。」紀寒燈蹲在水池邊,仔細沖洗身上的污泥。
必須把自己洗乾淨了才能回去,不然會讓趙阿姨和許叔叔擔心。
冷水澆在身上有點冷,紀寒燈背對著許煢煢,一直在打哆嗦。
等紀寒燈沖完晾乾,許煢煢習慣性地走過去要幫他穿衣服。
「我自己可以的。」紀寒燈低下頭,眼神躲閃。
一想到自己全程都光著身子,滑稽又狼狽的模樣被許煢煢看了個遍,他攥緊拳頭,兩耳滾燙。
八歲的孩子,早已有了羞恥心。
許煢煢直接將衣服往他頭上套,嗤笑:「害什麼臊?晚上咱倆還要一起睡呢。」
還好這小子每天晚上都會把自己縮到最邊上,連片衣角都不會碰到她,倒也不怎麼占用她的。
紀寒燈的臉更紅了。
「下次挨打的時候記得還手。」許煢煢理了理他的衣領,「比起受氣包窮鬼,還是做脾氣差的窮鬼更划算一些。」
紀寒燈輕輕點頭:「好。」
回家路上,許煢煢抽出一根辣條,遞到紀寒燈嘴邊。
「賞你的。」她說。
紀寒燈乖乖張嘴,吃下辣條。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辣條。
有點辣,又有點甜。
充分地咀嚼,用力地咽下。
被踹了近二十下、造成大片淤紅、連骨頭都泛著疼的後背,因為她餵的這口辣條,變得沒那麼痛了。
紀寒燈並不知道,那也是許煢煢第一次吃辣條。
她從小學一直饞到初中,每次課間碰到同學在吃的時候,都會一邊低頭假裝看書,一邊悄悄去嗅空氣中飄過來的味道。
那是雜貨鋪里最便宜、最受學生歡迎的零食,可惜,連最便宜的她也吃不起。
許家的家訓,是不要浪費一分錢在沒用的東西上。
辣條自然也包括在內。
當世上其他孩子在記錄自己第一次去遊樂場、動物園、漢堡店的經歷時,許煢煢和紀寒燈正在嚴肅地、認真地、虔誠地分享同一袋辣條。
走到家門口時正好剩下最後一根。
「姐姐吃吧。」紀寒燈懂事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