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声,那是一种急促而又轻盈的、鞋底磨擦着地面的声音。向文成对走动儿的到来并没觉出有什么奇怪,现在他是医生,说不定哪天一个想不到的人就会来请医生。向文成不等走动儿开口,就对走动儿开起玩笑,说:“走动儿,你这是自东往西走啊还是自西往东走?”走动儿也不计较向文成的玩笑话,只说:“文成哥,你别逗我了,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这心乱如麻似的。”向文成一听走动儿的话,忙止住笑说:“快坐下说吧。”他为走动儿指了个凳子。走动儿推推凳子不坐,只满院子看。他看见同艾正在廊下坐着乘凉,秀芝从屋里进进出出,长工群山也正提着一桶水浇院里的草茉莉。他对向文成说:“咱俩到药铺里说话吧,听说你开了一个药铺。”向文成说,“叫药房,世安堂药房。”原来,向文成为了诊病、下药方便,在向家后院辟了两间小房,布置了一个小药房。他还为小药房起了堂号叫“世安堂”。不久前向文成请木工为世安堂打制了一套药橱子,自己用白漆在小抽屉上按规矩写下药名,又托县城仁和裕药铺在祁州订购了药碾、药臼、戥子、研钵。世安堂成了向文成诊病、抓药的专用场所。
向文成端灯在前,走动儿在后,出内门再进大门,来到后院世安堂内。向文成再请走动儿就坐时,走动儿坐下了,却仍然显出不安。向文成从桌上摸出洋火把罩子灯点起来,得出判断,开门见山地对走动儿说:“你这是为了西头的事来找我。”走动儿说:“什么事还能瞒过了你。这两天光喊肚子疼,元庆不管,奔儿楼一个劲儿躲着。我说我去请文成哥吧,元庆就说,你不去谁去?像包了她一样。”向文成一听走动儿果然是为了西头的事,说:“这事应该你来,元庆说得也在理。”走动儿在灯光下讪笑着,从肩上取下烟袋,装了一锅烟也不抽,只把烟袋在手里攥着。向文成又说:“事不宜迟,咱俩走吧。”说完把刚点着的灯吹灭,和走动儿走出向家。这次是走动儿在前,向文成在后。刚才有人看见走动儿进了向家大门,便猜出走动儿这是为元庆媳妇请先生去了。于是现在站在街上等着看走动儿的人就格外多。他们终于看见走动儿领向文成走过来,就故意高声说些天南地北的闲话,眼睛却死跟住走动儿不放,直到把走动儿和向文成送进元庆家的白槎小门。
奔儿楼还是靠在门框上看着走动儿和向文成进门,他靠着自己书写的春联。春联已不新: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远处,街角的人群里有元庆的声音飘过来。
很少有人走进元庆的院子,向文成也是第一次进来。在这个白槎小门里,狭窄的院子满地散乱着柴草。鸡很多,黄昏中鸡还没有上窝,它们在人的脚下也不躲避,人好像随时都能踩到它们身上。只有当人真的踢到它们时,它们才咕咕嗒嗒地跳起来跑走。走动儿走得熟,知道躲着鸡走;向文成踢了不少只鸡。
走动儿替向文成挑开一间小屋的门帘,向文成进了屋。屋里没点灯,黑暗中只传来元庆媳妇的呻吟声。向文成吩咐走动儿点灯,努力习惯着屋里的一切。这间小屋的墙被柴草烟熏得很黑,炕上苇编的炕席也已是深褐色。锅台连着炕,锅台上散乱着几个饭碗。走动儿虽然点上了灯,整间屋子还是像一个黑洞。元庆媳妇正侧卧在炕席上。她背朝着墙,一会儿把自己团起来,一会儿又把身子伸开,好似一只离开水挣扎着的虾米。向文成发现,这女人光着身子只盖了一条被单。他坐在炕沿上为元庆媳妇号脉,走动儿把她搬起来,她身上的被单滑落了,裸露出胸脯和肚子。走动儿又把被单往上提提,给她作些遮盖。在昏暗的灯光下,向文成看不清女人的身体女人的脸,只觉得她是一团白气。这团白气使向文成想到了《聊斋》里那些狐狸和鬼,他也想到了活犄角。他越是这样想,眼前这股白热气仿佛就越是向他扑。他想,有热便是人,狐狸和鬼身上肯定是冰冷的——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