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拘谨地回答:“小堂。”
“问你全名儿,姓啥叫啥?”
“姓周,周奉堂。”
“奉堂?”小师叔托着下巴眼望天思考了一下,随后煞有介事道,“这名儿一定不是你爹娘给起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讷讷点头承认:“是公子起的!”
不止我,我们一群伺候公子的童子无一例外都由公子赐了名,依着场所分别有奉阁、奉亭、奉楼,等等等等。
小师叔当然不关心这个,他只想知道:“哪个公子?”
“买了我作童儿的公子。”
“哎呀,我问你家公子是谁呀?”
我自然明白小师叔问的是什么,可我就是不愿当着陌生人的面谈论公子的事儿。却又蒙混不过去,垂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方嗫嚅道:“公子已经死了。”
我听见小师叔重重叹了声,忽而两手捧起我脸来认真地看我,也让我看他。俄而,他捏捏我脸颊,擅自决定:“走吧,跟我去凌家转转,可好玩儿了!”
诚如小师叔所言,凌家确实好玩儿。偌大的山庄整齐划作南北两院,主子们和贴身的侍者全安家北院,卫队以及杂役都扎营南院,中间仅隔一道矮墙,学过些功夫的轻轻一蹦就过去了。不过我却不见南院的下人们有违反家规轻易越墙去往北院的。我是外来客,进凌家大门都是凭着小师叔的带领,进来后更是不可如小师叔般随意去往北院,便被拜托给相熟的卫队死士,带我游园子。赶巧,陪我的死士又是落欢哥哥。
游乐间,落欢哥哥对我不提防,直说他原跟我一样是侍童,自小跟随去世的冉五爷,情分非寻常主仆可比。冉五爷没了,他伤心,根本无意再去伺候别的老爷夫人,遂跟当主央求调入了卫队。
那时候我嘴上不说,心里头却已对落欢哥哥生出惺惺相惜的好感。当初说不愿回家,也是知道总归要再被卖身与人为仆,也清楚自己再也伺候不了别的主子了。
慢慢长大的日子里,我时常自问怎就对不甚亲厚的公子这般执着?如尘的过往任其随风飘远,微薄的记忆实在不足以支撑漫长的人生,我为侍不满三月,心却追随了经年,何以?一遍遍问着,一年年没有答案。
师公跟大家说我有心病,跟师父说不要逼我,跟小师叔说帮我。不知小师叔是否早打算要离开的,所以在相处的日子里毫无保留地教给我他研习到的针法,并努力将我带入凌家,认识了落欢哥哥,还有更多有故事的男男女女。
分别的那天,我默默跟着小师叔的脚步,把他送出镇子好远。最后只剩我们两人共一匹良驹,小师叔停下来,矮身蹲在我面前,习惯性揉乱我的头发,笑成铭刻在我脑海中和煦的样子,说:“回去吧!”
我低着头,犯病似的轻声絮叨:“留下来多好!这里有爷爷有师父,有夫人有当主有三爷有常惜姐姐,有落欢哥哥有豆蔻有小墨,有街坊有……”
小师叔如初见那日一般,手按在我两侧耳畔抬起我脸来,认真地望着我:“还有你。”
记忆中的第二次,我眼泪落了下来。
“难过,为什么不哭呢?”
我不知道。我没法跟小师叔说我不知道。眼泪不断地落下来,可我没有抽泣没有呜咽没有五官丑陋地扭曲着,没有哭。
小师叔也没有像师父那样揩去我脸上的泪,只是郑重地捧着我的脸,郑重地告诉我:“总有我们阻止不了的分别,越是感觉无能为力,才越要怀着纪念的心情坦然面对今后。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背着过去的喜怒哀乐前往未来的喜怒哀乐,所以人才会笑会哭会骂娘,再沉重都好,既然选择活下去,就不要把心留在原地。”
我懵懂地看着小师叔潇洒跨上马背,回眸又笑,快乐地道别:“再见了小堂,我要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