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对于快马算什么?!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叶子口哨才响过,微风就到了,它很神气地站在我们面前,蹄子还很不安地刨着地面。雪蓝花开,它也一定该想念它旷野中的小情人了吧!父亲母亲说女孩子不能说情人这样的字眼,不端庄,我偏不听。这样的词连弟弟都知道,何必遮遮掩掩的?我还知道微风是个小儿马呢!
我们到草原上去了。
天亮得真早。
帐外的篝火还星星点点地闪着猩红,天边就已经白了一片,毕竟是高原,毕竟是夜北。
我的属下都还没有醒来。我能听见他们在帐中的呼吸。那呼吸声一段一段地从被寒风吹动的帐幕中飘出来,比往常要浊重得多了。皮部说,我们这些从“下面”来的人到了这该死的高原上,总要经历这样的苦楚。
皮部自称是夜北最好的骑手,为了证明他的话,他站起来给我们看。的确,他的一双腿是一个圈,骑了一辈子马的结果。正好是晚饭的时候,我的副将言涉坚笑得把满口烈酒都喷进了火堆里,烧掉了他那一把引以为豪的大胡子。烧了也好,打仗的那些日子,我的属下别说胡子,就是头发也留不得。太平了两年,他们就把这些规矩都忘了。
我不知道皮部到底是不是夜北最好的骑手,但是他说我们要受这样的苦可没错。连着几夜我都头疼得睡不着,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皮部居然说我的情况还不算太坏。什么是更坏的情况呢?我怀疑还有多少“下面”的人到这蛮荒苦寒的夜北来过,皮部又见过多少。这一个多月的旅程下来,我们可是压根儿没有走过什么正经的道路。说真的,这些销金河边的粗俗牧人生存的穷地方,就连我这些好战的属下也没有一丝征服的欲望。
我望了眼被百多名夜北精锐武士严密守卫着的车队,那面神奇的铜镜就在里面。都是因为它,我们吭哧吭哧地跑到这遥远贫瘠的高原上来。下秋叶平夏阳的时候,我们都是绕着这恼人的高原行军的!都是因为它,初尝太平滋味的大晁又在夜北“下面”摆上了一百七十万雄兵,皇帝陛下本人就带着已经成为了传奇的七千蓝衣等候在那里。盛世的影子眼看又去得远了些。那到底是面怎样的镜子呢?
军中传说陛下有三面铜镜。一面看的是天下的山河,那面镜子陛下每天都贴身带着。一面看的是将要兴起的刀兵,据说陛下登基那天焚化了祭祀星辰诸神的铜镜就是——因为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刀兵了。还有一面看的是世上的美女,九州大地上最美的女子都在镜中展现出她们的容颜。那面镜子是陛下起兵时弃于建水中的,却在登基后启用了一万河工把它寻了出来。属下们都说我们这次携带的铜镜就是。
“果然是那面铜镜么?”言涉坚问过我。
我不知道。
陛下用红锦裹着那铜镜递给我的时候对我说:“雨安啊!这红锦只有交给镜中人的时候才能打开。不要耽误了。”
“镜中人是谁?”我问。
“你想先看看么?”陛下盯着我的眼睛问,“看了就知道了。”
“末将知罪!”我“扑通”一声跪到在阶前,脖子上背上“刷”地涌出一片密密的汗珠来,“末将不敢!”我深深地把头俯了下去。
陛下微微一笑:“你这个问题合情合理,又有什么罪过?”
“陛下既如此说,末将到时候就该知道交给何人。跟随陛下十一年,末将按陛下所令行事从来不需思量,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如今……如今……”我哽咽着说不下去,叩头如捣蒜。
“好了,雨安。”陛下走到我面前,扶住了我沾满鲜血的头颅。“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让你去?”
“末将不知道。”陛下的手仍扶着我的额头。我不敢摇头。更何况陛下力拔山河,我就是敢摇也摇不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