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他所说,小姐本是无心自尽,怎奈人言可畏,连父母至亲也责备她不知廉耻,失了清白有何脸面苟活于世。小姐殒命时年未及笄,还在豆蔻枝头却纵身做了春泥,只因生不如死。
“……之后小姐魂魄被人封印,数十年来不得离开此宅。在下既要借她宝地栖身,便随手予了她自由,要泄愤报复都随她的意,也算一桩公平买卖。”
“然后她就去城里抓人玩儿了。”
夙沧从他背后倒挂下来,神情幽幽的很是哀怨,“还抓掉了我的胳膊!先生,这其中曲折你早就知道。”
这句话语气沉笃,她已不指望长琴否认。
“是。沧隅是为我放出的鬼魂所伤,我一早便知。”
一曲奏罢,他终于回首望向她。初时眉眼里还盈着点温润的笑,渐渐淡下去,最后就成了阴冷寒凉。
“所以我也一早便说过,‘姑娘去留随意’。我纵容厉鬼伤人是一时兴起,救你性命也是一时兴起,难保往后不会改变主意。”
“但我看你并没改主意,”夙沧抱着菜篮子小声嘟囔,“这些日子你一直对我很好。”
长琴笑了笑不答,心道那只因为你是个让人无从下手的傻逼。
“沧隅宽容良善,甚合我心意。”
斟酌了一下言辞,他终于没有讲出实话,“我不过看你可喜,方容你在身边多留几日。可惜你却收不住心思,若始终一无所知,你我……倒还可以好聚好散。”
“……?”
夙沧莫名怔住,“咋的了?怎么现在就不能好聚好散了?”
话未落地人已扑的落在长琴眼前,她弯下腰来看他,目光明澈而专注。
“先生,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记怪你?先前你高看我智商,现在你可真是把我情商看低了。我不是说过,我落到这地步只怪运气太糟,你恰好放了鬼出来,我恰好被派来除妖、恰好大意断了胳膊,这么多的恰好,我实在没法子一一记恨过来。”
她也不等长琴回话,把篮子往下一放就单手掐上了腰间,又显出点在玄霄面前装腔摆谱的师姐样子来。
“我知道先生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只跟好人做朋友。作为朋友我要劝你一句,人死了就该让她去投胎,留在阳间作怪有什么好玩的,徒损阴德没半点好处。所以那小姐的鬼魂在哪里?吃过饭我就去渡了她。”
“……”
太子长琴半晌无话,只凝了黑玉般的眼目定定看她。眼波里淡了温雅多了冷锐森寒,像要破开皮肉直入脏腑,剜出她一点心尖热血观其成色。
夙沧就扬起了下巴由着他看,她虽只十六年记忆,三观却是通明磊落坚如磐石,最不怕的便是审视。
“你要说的……只是这样?”
良久长琴才慢慢发话,语气中仍有一丝不信,不信她真能把残疾大仇轻易放下。
“就这样啊!”夙沧受他几次三番的试探,几乎要有些不耐烦了,“哦对了,不管怎么说我是掉了个翅膀,先生虽然救我性命,但一码归一码,想想是该和你算下账。”
长琴竟是松了口气——他是残魂遭忌之身,在人间辗转千载,无论何等的谨小慎微妥善经营,都无一人能在知晓他原貌后待他如昔。如今他厌了人间也轻了人命,由内而外的冷心冷血狠戾乖张,自是不再指望谁能容他。
夙沧虽然鸟傻心大,终究也同旁人一般。
他正暗自哂笑,却见夙沧伸直了胳膊俯身一探,从那菜篮里捞出半只鸡来,提着鸡脖子冲他横眉瞪眼:
“我原是看先生瘦弱,我走了你又不肯去城里买菜,总在这过云天河似的日子,今天就想炖个鸡给你补一补。既然我丢鸡翅和先生脱不了干系,这鸡我只能自己吃了——喝汤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