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最后一道坎都已越过了,从今而后她将与过往秉持的信仰彻底诀别,一往无前至死不悔。
——她是鸿漓半身,她的骨血神识都因鸿漓而有,鸿漓就是她的造物主她的神明。
——但她却要背叛鸿漓。
在她解开结界的那一刻,篁山亡魂散尽,鸿漓所有的苦心孤诣、算尽机关都将化为乌有。
桃源终归一梦,醒来万事成空。
这就是她——“沧隅”要还给生身之母的报答。
幸好我不是唯一承受如此两难的人,夙沧仰头看着谢衣,近乎阴暗地如此想道。
多有趣啊,我爱我的母亲正如他爱他的师父,但爱与拥戴是两回事情。世间何来双全法,不负天下便负卿。
夙沧已径自得出了结论,那边谢衣却仍有下文:“姑娘所托之事,谢某已经听从。却不知姑娘能否应允谢某一事,权作抵报?”
夙沧一怔,随即失笑:“谢先生但说无妨。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只要我能做到的,定当赴汤蹈火。”
“区区小事,谈何再造。”
谢衣摇头,双目濯濯远胜新雪,竟像是半点不曾沾上红尘浊气。
他说的是:
“如今姑娘身体有损,还能以偃甲再续。若有朝一日生命之火熄灭,莫说谢某,只怕天上仙神也是爱莫能助。谢某僭越,还请沧姑娘答应……无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轻言放弃。”
“不……放弃?”
“是。”
四目交接间夙沧一个晃神,恍然看见谢衣眼中有道剑光,通透凛冽像能一直照到她心里面去。
“请姑娘竭尽全力,活下去。”
“……!!”
夙沧慌忙合上了眼,感觉到眼皮底下不可遏制地开始发热。
然后她开口,一向清朗的嗓音里带了摇摆,风中烛火般细弱却很坚定。
“……是。”
——有许多人都怕夙沧一去不回。但没有一个人的恐惧,能够胜过她自己。
她不想死。她很怕死。
可这世上总有一些时刻,苍生在后情义在肩,容不得你怯阵逃避。
虽千万人,吾往矣。
吾……好他妈的想回来啊。
(对了……要活下去。)
(说什么赌十分之一的几率!什么丧气话!我这么英俊的鸡头,当然是要努力把它变成百分之百啊!!“沧隅”的确是因鸿漓而生,但是我来过、我爱过、我活过,沧隅就在这里啊,凭什么我非死不可?!)
“说来沧姑娘却是位前辈,先前谢某有眼不识,失礼了。”
夙沧胸中正是意气翻涌,谢衣忽然微笑着打破了沉默。瞬间云散冰消,片刻以前的肃杀气氛恍若从不存在,满室又是春意盎然。
“沧……前辈义肢已调试妥当,不妨尝试着稍作活动。如果无碍,谢某再为你准备化鸟时使用的偃甲。”
“——别!别叫前辈!!”
满腔豪气顷刻瓦解,夙沧举起一真一假两条胳膊抱头哀号起来,“我不听,我今年十六岁!!!”
……
次日早晨——
“原来如此,”夙琴听完夙沧复述,点头如鸡啄米,心目中谢波波的形象一下又高大了许多,“真是一物降一物,想不到沧沧也有受人教育的时候。”
夙沧趴在桌上有气无力:“我不是一直受琴姐教育嘛……”
夙琴咣地一掌拍在她耳边,几乎让她整个头弹了起来:“那时候你脑残,哦不,你失忆啊!”
“随便啦。”夙沧提不起神与她闲扯,“谢先生人呢?我这条胳膊蛮好使的,我想问问他能不能顺便再给我装个迫击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