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不幸,我已经没有在听,只是看着他情绪激动地挥动双手。
何筒,你觉得自己很不幸,大错特错了,起码你还生而为人。
我们这些树妖草精为何要成妖?
因为太寂寞,无法动弹,无法说话,无法表达一丁点的感情,我们日复一日拼命伸展自己的枝叶,那不是为了成长,而是为了接触。无论什么也好,都想要确实碰触,哪怕只是最粗糙的树皮,最冰冷的水面,也想接触,想体会一无所得之外的感觉。
对草木来说,最好的生活,莫过于枝干紧紧纠缠在一起,然后互相紧贴着慢慢死去,枯萎着掉落的时候,也还是纠缠在一起。
你有没有看到过清晨时候,从树梢草叶上滑落的露珠?它们都向着一个方向,一滴滴落在那些死了还纠结在一起的枝干上,人们说,露珠真是美啊。我说,那只是代替无法落泪的我们哭而已。
你有没有听过大雪的冬天,孤单的青竹折断时那哢的一声?人们说,好好一根竹子却折了,我说,那哢的一声,是它拿生命换来的声音,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最后的欢呼,幸运的话,它还能倒向伙伴的怀里,体会枝叶交错的幸福,最后回归土地。
你有没有遇到过山林大火?烈焰高温中树叶枝干啪啪作响,顷刻化为粉尘,人们说好可惜,一座山都给毁了。我说,我们在火中化为粉尘飞舞相拥,体会同族接触活着的感觉,只是一瞬,已经满足。
何筒不住口地埋怨,我在心底嘲笑。
若要埋怨,我岂不是更有权力埋怨?为何我要生而为草木?除了阳光的温度和风的拂过,再没有别的体会。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取感觉和行动,可是我的一切也只有每日立在山下,空无一物。我想跟人一样去行动,去体会,去生活,有错吗?
我似乎站在别的什么地方,冷眼看着何筒的表现。
何筒啊,若你有像我一般,作为草木生活过,哪怕半天,你都明白,你深受神的恩赐,有幸游走人间,体会生命,还有何不满?
难怪有那么多妖要害人,我突然明白了他们的动机。
实在是嫉妒使然。
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才能化形为人,而你们生而为人,却还如此贪图,如此妄为,如此不智,如此任性,到底为了什么啊?
「你在想什么?」何筒突然打断我的思路。
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我想想,问,「奚刀,他知道自己会失忆吗?」
「当然知道。你不知道自己昨天做了什么,不会觉得奇怪吗?不过,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失忆,就算他偶然发现了原因,第二天也会忘掉。」何筒说:「你想,他经常用法术把自己的半脸变得无比可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自己无法记住,只能靠别人帮自己记住。他那张脸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让人记忆深刻,只要他再次出现在出现过的地方,别人都免不了说,那个半脸男又来了之类的话,这样他就知道自己曾经来过。」何筒解释完了,「怎么样,我给你的报酬,不算微薄了吧?」
是的,你的报酬太丰厚,丰厚到我已经有点受不起了。
「我要再见奚刀一次。」我说。
何筒露出了「你在说什么?」的眼神。
「你要混沌之息,就帮我这一次。我必须要证实,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你都还不信,我看你也不用证实了,你是根本不想信吧?」何筒皱起眉头。
不,我已经信了,何筒,我知道,你没有说谎。
只是,只是我还想再见一面奚刀,没有你的帮助,我根本无法再见他一面,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种时候,我只能指望何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