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和《达洛威夫人》这四本小说跟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单独放在一个格子里?」
看来白芷正在审视自己的书架,这如同在窥视自己的精神寄居地一般,带给甘蓝一阵大脑过电的颤栗与狂喜。
甘蓝呼出一口气,回答道:「因为我们总是□□和撕毁着她们的身体和心灵,却还厚颜无耻地告诉她们:这是她们对人类的唯一礼赞、是献给神的牺牲,她们应该不顾一切地扯碎和搅拌自己,化成一股能量去哺育、去恩泽,最後我们说:这种力量叫做母性,这种角色叫做女人,这是她们唯一能够适合的位置,她们应该感激涕零。」
说了这样长一串,甘蓝的心一直砰砰跳着,茶叶已经在滚水里涅盘,泛出馨香,她端起茶壶倒出一杯,向书房走去。
几乎是迎着甘蓝的眼神,白芷接过茶杯,凑在鼻尖嗅着:
「那也就不难解释,为什麽离它们最近的是加谬的《局外人》和尤金的《秃头歌女》了,是吧?」
双眸绽放出毫不设防的孩童般的喜悦,甘蓝笑得像个孩子。
手指灵活地触碰着书脊,白芷停在《达洛威夫人》面上,慢慢抽出,翻到书笺的那一页。
「看来最近又在读它了?」
「嗯,已经不记得是第几遍了。」
白芷合上书,若有所思地问:「那你同意她说的:生命像一团缠绕在熟识之人中间的雾气,这句话麽?」
「嗯。森林太大,没有人可以笼罩住每一棵树,把自己拉扯得太稀薄的话,雾气就散了,生活也随之消失。因此,守好自己的一小片树丛吧。」
白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将那本《局外人》拿下来,翻看着甘蓝勾划过的地方。
「我们俩这样说话,是不是太酸了?」
「白芷,你是有烦心事吧?」
手上顿了顿,白芷并未抬头,调侃道:「在文殊院这里住久了,你也会相面了?」
会意地笑了笑,甘蓝看向墙上的挂钟,留了白芷在书房,自己去厨房张罗午饭了。不一会儿,客厅里传来音乐声,甘蓝停下来侧耳,知道是白芷在自己收藏的碟子里选了一张播放,心下又是一阵窃喜,但随即又皱了眉,喃喃道:
「肖斯塔科维奇?看来今天心情果然不太好啊。」
这顿午餐吃了整整三个小时,因为两人其实都无心在食物上,而是在忙着弹刚刚挑起前奏的高山流水,甚至於忙到连说一句「真是相见恨晚」的时间都没有。
「你猜怎麽着?」白芷以手托腮撑靠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扬起来,做一个捧举的动作。
甘蓝笑开来,一面走向厨房一面问:「我只有红酒,你挑麽?」
斯宾诺莎说过:假设A知道B要说什麽,B也知道对方知道了他要说什麽,A再知道了B知道了自己知道他要说什麽……这样无休止却不用点破的心领神会,就是两个人之间的无限和永恒。
甘蓝在白芷的酒杯里倒入两指深的红酒,再将瓶口快速一旋,利落地把瓶嘴的酒滴收进瓶身。
「之前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呆气,没想到,竟然是书呆子的『呆』,看你藏书的规模,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白芷这样说时,眼睑低垂,鼻尖在杯口轻嗅,甘蓝凝神看着她,注意到她一侧鼻翼上有一处极小且颜色较浅的痣。不知为什麽,她为观察到这处微小的细节而一阵兴奋,彷佛自己得知了别人无从打听的秘密一般。再看向白芷时,她的嘴唇已经轻合在玻璃杯的边缘、接触到了那紫红透明的液体。
在杯壁上攀延的红酒,像薄薄的晚潮,又像展开的石榴裙裾,悄悄拂过她的上唇,却将甘蓝脑海中的所有形容词都一拍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