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早已心照不宣地存在着。 这种关系有点像中国的官场——战斗在静水之下激烈地涌动、展开。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在家中选择一只狗做为他使用这一种高级战斗方式的对手。他对母亲、奶奶和我,从来都是表里如一,明暗一致,没有桌子上边的简单动作与桌子下边的高难动作之分。对我们,他的愤怒都写在脸上。当然,父亲无论在地位权力上、在性别的生理优势上(父亲的身材非常之高大强悍),还是在经济实力上,他无疑都是家中的绝对权威。但是,通过父亲对索菲亚罗兰的藏而不露的含蓄或者收敛的态度,也使长大之后的我反省出来另外一个原因:父亲的粗暴、专制与绝对的权势,正是母亲、奶奶和幼年的我,自动赋予他的,我们用软弱与服从恭手给予了他压制我们的力量,我们越是对他容忍、顺服,他对我们就越是粗暴专横。 在这一点上,一个家庭与一个国家的情形是完全一样的。 而索菲亚罗兰不,它貌似服从,那是因为它不会说话,它的不动声色决不是退让,它是用一种无声消极态度,表达了它的积极的参与意识。这种内在的外人不易察觉的抵触和较量,父亲和索菲亚罗兰心里都十分清楚,只不过时机不到,他们都按兵不动罢了。 另外一个使长大之后的我想到的问题是,他们都是同一性别,父亲是一个男性气质十足的男人,索菲亚罗兰是一只公狗。我们从政坛、商界、战场乃至情场,都不难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凡是他们(或以他们为多数)聚集的地方,都是斗争的手腕最为高级、尖锐而残酷的地方。 但是,索菲亚罗兰与我父亲的矛盾,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了。 有一次,我父母不知为了什么争吵起来,大概涉及到另外一个男人。父亲一天到晚忧虑重重,疑神疑鬼,把自己的神经绷得过于紧张。那一次他的火发得特别大,气势汹汹,不可一世。我母亲也不再示弱,坚持自己的态度,认为我父亲的一切猜测都是无事生非,捕风捉影,都是他的想象力不正当地膨胀的结果。我父亲气急败坏,一挥手就把我母亲的眼镜掀掉了。 这时候,索菲亚罗兰在经过了较长时间的观战和忍耐之后,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一腔愤怒,冲着我父亲的脸孔吼了一声,一个蹿跳飞迎上去,并举起它的左前爪,送给我父亲一个无与伦比的耳光。 我父亲先是愣住,这种情形的发生对于他的权威地位来说是始料未及的。然后,他才弯下腰,满地摸着自己的眼镜。待他戴上破碎的眼镜直起身来的时候,索菲亚罗兰不幸的命运就被决定了——它被永远地驱逐离开我家,成为了一只野狗。 我这时候,想起索菲亚罗兰,是因为现在轮到奶奶也要离开我家了。我想,奶奶肯定也是犯了类似于索菲亚罗兰的错误。 我走进家门时,看见奶奶正在用她那一只眼睛流着眼泪。她坐在床沿上,灰白的头发光溜溜地盘着,像羽毛一样自尊而光洁,那个圆圆的发簪用一个黑色的网罩兜住,绾在脑后。青色的中式棉布袄干净得无一丝皱痕,衣襟襻斜着流畅下来。她的身边是一个不大的包裹,用土蓝色的棉花包裹皮松松地一系,也放在床沿,很像一张静物写生画。
二:一只眼睛的奶奶(4)
父亲坐在里间书房硕大的藤椅里,宽大的脊背像一座山,他背朝着我们,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实际上我根本没打算看他,因为我本能地恐惧他的愤怒,避之惟恐不及。我是从走廊一闪而过时,用余光瞥到他的身影的。 我朝奶奶走过去,站到她的面前。她搂着我又哭了一会儿,就说,“拗拗,快换衣服吧,看都淋湿了。” 她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打算帮我擦掉脸上、身上的雨水,然后换上干衣服。洗脸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所以我一再拒绝奶奶要帮我洗的愿望。我磨磨蹭蹭洗了又洗,洗了好长时间,感觉到奶奶就在我身前身后忙着,好像是专门等着我回家为我换衣服。 当我终于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