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女子多才女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人所共知的李师师、薛涛、柳如是、潘玉良、小凤仙等名妓都是名重一时的才女,甚至是烈女。1999年,我看了美国电影《危险的美人》(又译《红颜祸水》),再次感慨风尘女子和才女是如何混淆而难以辨别,或者说在很多情况下是无法清晰剥离的。《危险的美人》改编自玛格丽特·罗森塔尔的传记文学《维罗尼卡·弗朗克》,讲述的是16世纪威尼斯的一位传奇妓女的真实故事(故事背景正好与我国的《杜十娘》相同)。那时的意大利女性通常是作为丈夫的一笔财产而存在的,而只有妓女才可以接受教育。也就是说,一个女子要尊严就无法受到教育,而要受教育就要失去女性的贞洁,这实在是一个时代的悖论。事实上,在当时的威尼斯,妓女并不被认为是可耻的,高级的妓女往往有着非常高贵的身份,甚至作为举足轻重的外交家出现,当时就有“政妓”、“圣妓”之说。影片中的女主角维罗尼卡在母亲的教唆下,从羡慕、拒绝到成为一个遐迩闻名的高级妓女。她周旋在达官显贵之中,以出众的美貌和才华让无数要员倾倒。在大敌当前的危急关头,她“受命于危难之间”,毅然前往与变态的法国国王共赴巫山,从而赢得法国的军事支持,拯救了濒临战火毁灭的威尼斯。通晓诗文与时事的维罗尼卡在与那些趾高气扬的贵夫人们一起交谈时,不卑不亢地说:一个女人最大的价值就是“教育”。在这个有着良好教育的高级妓女面前,那些贵夫人反而自惭形秽,只能哑口无言。维罗尼卡最终以慷慨激昂的雄辩为自己解除了无端的牢狱之灾,她和自己的心上人漂流在海上,去寻找自己憧憬的伊甸园去了。
维罗尼卡是个风尘女子,她靠出卖色相谋生,其本质与我们靠出卖劳力和智力谋生没有什么根本差别。要说高低贵贱,很难有人将其划分得令人口服心服。在我看来,她们的出卖至少要比那些靠出卖人格、卖友求荣者来得真实和高尚。维罗尼卡通晓诗文,她心地纯净,见义勇为,身在浑浊的风尘却保持了难得的清纯,这让人不禁想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
风尘与清纯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界限,它们常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
在上世纪90年代末的一次采访中,曾有位“风尘女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在一次卖淫时,与三个嫖客群宿被抓。令我吃惊的是,这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孩模样非常清纯,在与她交谈中,她还让我看她写的诗歌。那诗并不成熟,但很清丽,有些席慕蓉的味道。当我说到席慕蓉,她特别兴奋,她说那是她最喜欢的诗人,并声情并茂地为我背诵了好几首席慕蓉的诗。
席慕蓉的诗一向给我以优美清纯的印象,那个小小的“风尘女子”的背诵,让我蓦然思忖席慕蓉诗歌中风尘与清纯的成分差异。我吃惊地发现,我熟悉的几乎所有席慕蓉的诗歌,都是清纯外表下满贮着风尘的味道。过去我以为它们对我最大的感染是其中的清丽与纯真,现在,我似乎悟到,那其实是浓得化不开的风尘。比如,她的名作《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这首诗完全可以理解成,一个风尘女子在曾经沧海后对未成姻缘的一种缅怀,是一种美丽的后话。还有她颇具代表意义的《酒的解释》中的《佳酿》篇:
要多少次春日的雨/多少次/旷野的风/多少/空芜的期盼与/等待/才能/幻化而出我今夜在灯下的面容//如果你欢喜/请饮我/一如月色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