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瞪著她,她也怔住了。
我連忙上去解圍,「老莊,你想加薪水,就直說好了,何必抓著我老爹的手吞吞吐吐?」
莊那種鎮定的姿態完全消失,他退後三步,臉色灰白,跟我說:「震中,請跟我到書房來。」
我幾乎要扶著他走這短短的幾步路。
關上書房門,他呆了相當久的一段時候。我以為他不舒服,連忙替他斟酒,叫他躺在沙發上。
「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他像是恢復過來了,「我突然提不上氣來。」
「休息一會兒再吃飯。」
「不,震中,我想回去。」
「真的那麼壞嗎?」
「找個醫生看看。」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向你父親道歉,我自這裡長窗出去便可以。」
「遲些我回來再見。」我說。
他點點頭,去打開長窗。
「老莊。」我叫住他。
「什麼事?」
「她是否值得我為她發狂?」
莊國棟看向我,眼神中充滿憐惜、同情、痛苦、惆悵、心酸……
莊說:「震中,可憐的震中,可憐的我。」他打開長窗去了。
小姐姐進來,「震中,國棟呢?」
「他不舒服,去看醫生。」我說。
「你呢?」她說,「我覺得你們兩人都有點怪。」
傷心人別有擁抱。
小姐姐坐下來,「美人這回事……如今我相信了。」她怔怔地說。
那頓飯我吃得味同嚼蠟。
想愛她,不能愛她,避開她,又想見她,見到她,還不如不見她,我又想逃離她。第四部 玫瑰再見(4)父親認為我精神恍惚,非常詫異,我再也沒有話說,便告退了。
玫瑰吃得很少,她說是累。
回到莊的公寓,我打開門進去,看到他女友臉色鐵青地走出來。
她並不睬我,一別頭就走掉。莊在看電視。
「怎麼了?」我問。
莊的眼睛仍然留在七彩卡通上,正轟轟烈烈地在演大力水手。
「莊,」我說,「怎麼了?」
莊說:「我告訴她,我從來沒愛過她。我愛的,一直是另外一個人。」
「你不是改頭換面,要做個新人嗎?」
「我錯了,她仍然控制我的靈魂。」莊簡單地說。
說完他就全神貫注地看大力水手,不再出聲。他緊閉著嘴唇,臉色非常壞,但一雙眼睛卻閃亮得像一頭野獸,我覺得奇怪,但自顧不暇,顧不得那麼多。
我說:「我還是去巴黎,聽你的勸告。」
他不再回答我。
我收拾衣物,提起只輕便的箱子,摸摸袋中,餘款無多,因此在老莊抽屜中,取了疊鈔票。
我臨出門跟他說:「我借了你三百磅,現在就搭夜船去巴黎,我看我倆難兄難弟,分頭腐爛比較好些。」
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說些什麼。
我開了那輛隨時會散的福士坐氣墊船到寶龍,然後南下巴黎。
到巴黎時天快亮了。我跑到聖母院去祈禱。
如果在香港,你的心能碎成一百片,那麼在巴黎晨曦中的聖母院,你的心可以碎成一千片了。
我租了旅館,就住在那裡,專等爹爹與玫瑰走。每日早上坐在塞納河的「新橋」邊發呆,聽金髮女郎們的絮絮細語。
錢花光了,打電話給姐姐們求救,她大聲叫道:「羅震中!你在地球哪一個角落?」
我說:「巴黎。而且我的錢花光了,花都的花也不再芬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