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中文读做:‘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我看写得不怎么样。”他说,“要不,就是你没翻好。——你说说看,‘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句话,究竟好在哪里?”
“谢灵远被贬永嘉,心情不好,整个冬天卧床不起。有一天,他打开厚厚的窗帘,看见窗外的池塘,已长满了春草,园子里柳树发芽,鸟的叫声也大不一样。整个冬季的心灰意懒,于是一扫而空。”
看他听得不太懂,我又用英文给他解释了一遍。
“你明白了没有?”
“意思我懂,可我还是不明白,这句究竟好在哪里。”
“这句好就好在,它用了倒装句。”我在心里检讨,我不该译太多谢灵运的诗。谢灵运是温州的文化名人,所有的方志都会提到他,提到他的诗。可是,我没有必要译那么多啊,如果沥川把每句诗都像这样问我,我非完蛋不可。现在,我只好拿古代语法来为难他了。
“什么是倒装句?”
“Dislocation。这句的语法,原本是‘池塘春草生,园柳鸣禽变’。谓语‘生’跑到了主语‘春草’的前面,这叫主谓倒装。在唐诗中,倒装句的主要功能,是要将意象从语法中孤立出来,直接带给你视觉冲击。”
“嗯,视觉冲击。——我喜欢这个词。”
看样子他还要问,再问我就露底了。赶紧拦住:“这跟你的建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就不能听听,顺便长长知识?”
我闭嘴。
“谢灵运姓谢,你也姓谢,你是不是和谢灵运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没有好气,“我爸说,我们谢家是陈郡谢氏的一支,和谢灵运同宗。”
“我爷爷说,我们是琅琊的王氏。也是古老的大族。”
“所以,唐诗里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指的就是这两家人。我们的祖先,以前就同住在金陵城外,朱雀桥边,乌衣巷里,大家彼此都认识。金陵,就是现在的南京。明白了吗?”
他老实地点头:“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安妮,我发现你的学问越来越深了。前天晚上,你说的很多单词,我从来没听说过。比如说,什么是Actinidia Chinensis?”
“猕猴桃。”
“如果你说Kiwifruit,也许我能明白得更快一些。”
“Kiwi是新西兰的意思。而猕猴桃的原生地在中国,千万年来,就在这里,土生土长。唐诗里都说‘中庭井栏上,一架猕猴桃’。直到1904年才由传教士传入新西兰。你爱叫它什么随你便,总之,我就不叫它Kiwi。”
“嗯,佩服。一直没发现你这么爱国,都爱到水果上了。”
26
我在沥川的屋子里足足坐了两个半小时,给他详细解释谢灵运的每首诗。开始,我还以为是工作的需要,渐渐地有些怀疑他不过是拿我消遣。最后,我又困又饿,当着他的面打起了呵欠。
他一直不停地用铅笔在我的译稿上做记号,很少抬头。听见我打呵欠,终于问了一句:“怎么,昨晚没睡觉?”
“睡了。”我这样的天才,用得着求上进吧?用得着为工作熬通宵吗?
他又问:“那你,吃过午饭了吗?”
——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还没。”实在饿得不行了。
“今天就工作到这里。”他收起笔,站起来,走到门口替我开门。
我跑到门外的小吃店,胡乱地吃了个葱油饼,然后回房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没人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