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变了颜色,三四杆管枪,七八面大旗,都纷纷舞弄起来。
“娃崽,你们要干什么!”
听得这浔州腔起,场中的人一个个都不动了。人群分处,黄功勋托着把茶壶,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身后,熊丞相虎着紫膛大脸,左手紧紧按着刀把。
钻天侯居然有些害羞起来:“契叔,我……”
“你什么你,你看看,这样像天兵天将么?贞人,有绑着的贞人么?当年东王言道,男有男行,女有女行,俟到小天堂,方可……”
钻天侯早已听熟了这套说教,唯恐他话头一起,便不知何时刹住,急忙探手入怀,拽出一张黄纸来:
“契叔请看,这是逢天安大人前日开给我的龙凤合挥(太平军术语,结婚凭证),钻天侯顾永芳,配妻黄大妹,小侄这可不是乱来……”
黄纸已经打了卷儿,几寸长的大印却是通红崭新,黄功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把戏眼珠一转骨碌打了个滚,已闪到钻天侯马前,伸手取出少女口中的帕子:
“你说说,你到底叫什么?”
钻天侯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谢三谢四的眼神却陡地一亮。
“我……我……我……黄大妹……”
女孩子的声音宛若秋风卷起的蛛丝。
众人一下子呆住了,钻天侯也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哈哈,没错罢,不过是误会,小侄先走一步,改日请契叔和熊弟过馆饮酒、不,过馆饮茶,哈哈,哈哈。”
钻天侯的马蹄声和圣兵们的嘟囔声早已被拍岸的潮水声淹没了,黄功勋和熊丞相并肩站在湖岸,望着夕阳下摇曳的芦苇。
“我就不明白,那丫头为何自认是黄大妹呢?”
黄功勋抬起浑浊的老眼望着熊丞相,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大军久住,她不做黄大妹,迟早也要做张大妹李大妹的。人都被抱到了这里,一个女娃娃,不认命又能怎地?”
熊丞相捡起一块石头,使劲扔进湖水:
“这兵也没法带了,不打先锋,馆里就得天天挨饿,打了先锋,大家都是庄稼汉出身,于心何忍呢?现在别的馆子天天吃肉,我这里顿顿菜饼子,弟兄们怨声载道,这操练是一天也操练不下去了。”
黄功勋凝望着浮云,声音沉得像湖水:
“你操练不下去,我给娃崽们讲道理,讲天父主张天兄担当,他们也听不进去了,想当年东王……”
熊丞相唯恐他话匣子一开,又不知何时收场,急忙揽住他的断袖:
“唉唉,不说了不说了,反正现在就算想打先锋,四乡八寨,也早就颗粒俱无了!”
天历中秋。
一弯弦月透过草棚缝隙,柔柔地洒在每个人身上。
谢三谢四想着家里的妻儿,脸色黯淡,一声也不吭;铁柱虎着脸盘腿坐着,不时紧一紧肚带;小把戏却笑嘻嘻地,就着月色,深一脚浅一脚,追逐着棚里飞来飞去的流莹。
“唉呦!”
不留神间,他一脚踏在喇叭赵的小腿肚上,绊了个趔趄:
“对、对不起,我……”
喇叭赵略点点头,仍是望着天空出神。小把戏好奇地坐到边上:
“赵大叔,你上次三更(太平军术语,逃跑),便为的过个中秋,现在中秋了,在想家里么?”
喇叭赵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唉,家里今天却不是中秋,你看,这天上的月亮。”
小把戏抬头望一眼弦月,困惑地抓了抓头皮:他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中秋月儿该是圆的,却好歹还知道。
“这,为什么?”
他望着众人,众人都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