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缠丝大弓,和那一壶镞长二寸九分,杆长四尺一寸的桐羽长箭,也披红挂彩的,被高供在佟佐领、不、佟城隍老爷新塑的金身前。
“听讲勿?城隍老爷托梦,勿管土鬼洋鬼,大鬼小鬼,有得续竹王家老铺格弓箭在此,百无禁忌哉!侬好也好歹也好,好歹买伊张弓,挂在堂屋里厢好得辟邪哉……”
“胡说,子不语力乱怪神,敬鬼神而远之,你们这些不学愚民,实在荒唐!实在荒唐!不过呢,这弓箭乃我堂堂中华上国世代相传的宝物,射术更为我圣人所传六艺之一,宝弓一开,洋人立毙,大挫彼西洋番鬼奇巧淫技之气焰,大长我圣人之邦之声威,吾辈谁非圣人门徒,自当祭而拜之,鼓而呼之,大书而特书之……”
于是买弓的人家越来越多了,有拿来挂在灶王爷边上辟邪的,有买去挂在门神边上镇鬼的,还有娶媳妇的人家,迎花轿时让新郎拈弓搭箭,说要崩崩煞神的。
望着每日忙不完的活计,和花不完的铜钱银两,阿大媳妇那哭得红肿的眼睛,也仿佛多了一丝神采;扳指那整日哭丧着的小脸,也仿佛多了一点生气。
水昌伯却显得并不怎么高兴,甚至似乎还有些惶恐: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那弓是聂五做的,我只做了箭……”
他整日反反复复地唠叨着,对着铺里铺外、挤得满满腾腾的主顾们。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人家只要弓,只要他做的弓。
后来,他终于不再唠叨了。
阿大断七那天,阿大媳妇扯着扳指跪在公公面前,当着满堂吃豆腐饭的远亲近邻们:
“阿爷,侬行行好,把侬手艺传把侬孙孙好勿?”
扳指的两腮还挂着眼泪,人却跪得笔直:跟爷学手艺,他一直想的,求了好多次了,爷肯,阿娘不肯。
可这一回,直到散席,爷一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着,没说肯,也没说不肯。
当巡抚大人亲书的《金鸡岭大捷碑》,在金鸡岭宝塔边高高竖起的那一天,城里府学的老爷们前呼后拥地领着一班从人,吹吹打打地来到续竹巷,春风满面地给那块破旧的老招牌披红挂彩,好一番折腾热闹。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夕阳下的石板路上,扳指穿着一身孝,挤在那些捧着饭碗看热闹的乡邻中间,一面好奇地望着那些爬在梯子上、正忙碌着给自家铺子那块斑驳的老招牌重刷金漆的府学老爷从人们,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哼着那支不知听爷爷哼了多少遍的老调儿。
水昌伯还是那样呆呆地站在铺子前,呆呆地望着自家招牌上,那即将被新漆补上的几个弹孔。
招牌底下,府学老爷们自顾自地议论着,感慨着,谈笑着,浑不去理会就站在自己身边、那系着犊鼻裙的老铺主人,仿佛这铺子是谁的,这铺子主人究竟如何,统统于他们毫不相干一样。
………【(五)】………
“这鬼天,怕又要下雨了罢!”
小孙篾匠漠然地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和晌午后显得有些空旷、有些冷落的石板路,轻轻摇了摇头。wWw.23uS.coM
铺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他自己。
自打城隍庙里换了城隍,王家老铺的招牌上了新漆,原本热闹的孙家蔑坊就一直这样冷清着,冷清得连门外的幌子都懒得多飘一会儿,冷清得两个小徒弟隔三差五就找由头回乡下家里去,连拿不拿的着月规铜钿都似乎不怎么在乎了。
小孙篾匠自己倒还是和往常一样地勤快,有生意没生意,手里总放不下篾匠活计。
虽说是这样罢,可天气不好、徒弟不在的时候,他也免不了望望天,望望地,望望巷口,幽幽地叹上那么一口气:
“唉,侬讲,格算啥事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