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人的老人脸上看出些端倪,但是很可惜,老人除了没有像以前那样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而是竭力正襟危坐之外,就没有任何异样表情。相比如履薄冰的众多文官,朝堂上本就稀拉零落的武臣比较镇定,在大楚官场一帆风顺的何太盛已经失踪,家眷不是没有打探过消息,甚至都去了靠山宋家那边登门拜访,可是宋府大门紧闭。昨夜另外一位手握兵权的副统领也没有回家,不过好歹还算有点消息从皇城内传出去,大抵还不至于丢官下狱。不管怎么说,京城内和京畿军伍的武将官职,上得了台面的座椅,数来数去就那二十来把,一下子少了两把,自然意味着很多人可以顺势往前挪挪,是好事。
现在当官当得更大些,哪怕将来有一天换了坐龙椅的人,西楚的官帽子哪怕一文不值了,可终究换成护身符或是保命符的可能性就更大啊,否则比如一个大白菜烂大街的六部员外郎,谁会当回事?真要秋后算账,脑袋上的官帽子不够大,身价不够高,那就是说砍掉就砍掉的,人家卢升象吴重轩甚至完全不用跟太安城赵室天子或者是刑部打声招呼。
本该司礼监掌印太监出声高呼“有事启奏”了,但是这名本该春风得意的大宦官板着脸,根本没有开口的迹象。
大楚女帝坐在那里,以往总给人略显坐立不安感觉的她,这一刻显得极其高高在上,就像是一个因为治理天下多年而积威深重的君王。
她直接开门见山说道:“自朕登基以来,听了你们说了太多的话,今天你们就听朕说话,不用你们说什么。”
已经有人开始缩脖子咽口水。
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在大殿中跪下。
刚好站在吏部尚书袁善弘身后的吏部侍郎,因为视线低敛的缘故,恰巧就看到尚书大人的双腿在颤抖。这还是那个被誉为“席上清谈冠绝江左”的袁莲花吗?还是那个总能在庙堂上意气风发、甚至胆敢向前线主将谢西陲发难的吏部天官吗?
中原历史上第一位女子皇帝,姜姒俯瞰那帮文武百官,一屋子的高冠紫黄,大门之外,更有一些个跪下后才发现应该起身才合群的官员,他们满脸茫然地望向大殿内,望着她,然后在她的视线下迅速低下头去。
她沉声道:“御林军副统领何太盛死罪伏诛,原副统领顾遂改任京畿南军的副将。”
何太盛死了。
虽然朝堂上位置靠前的重臣高官循着蛛丝马迹已经有些揣测,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满脸惊讶和恐惧,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不是何太盛这个莽夫的生死如何重要,而是那意味着权倾大楚朝野的宋家真的倒塌了。
既然连一门三公卿的宋阀都彻底失势了,那么这座朝堂上有谁能够“长命百岁”,最可怕的是与宋家向来交好的中书令大人,似乎对此毫不奇怪,依然没有睁开眼。比起宋家稍逊一筹的顾家,仍是在大楚版图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原副统领顾遂就是当今门下省右仆射顾鞅的嫡长孙,只不过顾家饱受诟病的是顾遂的长辈,顾家长房二房里有三人已经在离阳仕途攀爬多年,只不过在江南道那边仕途不顺,而且这次西楚复国,三名官帽子只有芝麻绿豆大小的顾家子弟竟然没有一人愿意落叶归根,甚至很快就给家族写了绝交信,在顾鞅的亲自主持下也将三人从族谱上除名。当时很多官员都把顾家的家丑当成笑话看待,等到离阳大军四线围剿而来,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听到长房长孙只是平调为京畿南军副将,顾鞅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但是年轻皇帝紧接下来的那句话不亚于耳畔惊雷。
“门下省左仆射宋文凤,赐死。”
刚刚如释重负的顾鞅吓了一跳,如果把“左”字改成右字?他在惊骇的同时不得不扪心自问,如果真是点名自己要死,他顾鞅该怎么办,整个家族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