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怎么会吐出茶叶,片刻之后,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张一直阴沉的脸立马变成了一块调色板,什么颜色都有。我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办公桌下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等他叫你坐下的时候,太阳都从南边出来啦。
我就坐在他的对面。我们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米,稍一伸手,我的手就可握住他的手。我能听到他粗浊的呼吸声,也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和头发上的咖喱味。我必须承认,他天生的一副官相——肥头大耳天庭饱满印堂发亮,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常常使我这个注定只能让人呼来唤去的“小瘪三”自惭形秽。表面上我可以对一切都表现得无所谓,一副玩世不恭的吊儿郎当样,但内心里却时常受到自卑的煎熬。他现在就座落在我的面前,如一座大山,或者说像蹩脚的雕刻家刻刀下的一座失败的雕像,可转来转去的眼珠还在证明他生命的存在。他庞大的、巍峨的身躯散发出来的某种信息,压迫得我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小船。我把目光移到窗外。
他忽然笑了,抑扬顿挫地朗读了好像是朦胧派的一句诗:
“花朵/在我的脸上绽放/一往情深……”
我惊讶地收回我的视线,小眼睛瞪得像牛眼,嘴巴不停地念“O”。这么美妙的诗句能从他的嘴里流泻出来,难道是郝玫瑰给他的灵感!?
我的目光从他的脸上飞驰而过,发现他的小老鼠在我脸上的某个部位贪婪地咬啮,并且眼中充满隐晦的笑意。我恍然大悟,伸手摸了摸杨烨赏给我的“爱的纪念品”,不免尴尬得冲他笑了笑。
“一只蚊子,它吸我宝贵的血液,我一巴掌……”
我伸出我的触须,捣弄捣弄他,试探试探他的味蕾是否辨出了一种叫“暗恋”的味道。
“就开了一朵花?”他的笑意更浓了。这时候他绝对是千娇百媚,就连他那不安分的小老鼠,也温柔得恰似山谷里的一泓清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又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喻意深刻的话。我发现他的谈话艺术越来越高超,大有向哲学家发展的趋势,语言不但有趣,而且雅致含蓄。他应该看见了杨烨走进办公室,但他看见了杨烨的那一巴掌吗?
“一只蚊子,它吸我宝贵的血液,我一巴掌……”我不动声色地又朗诵了一遍。对于校长的用意,我最清楚不过了的。他只不过是想证明我脸上那盛开的花朵是杨烨所赐,然后添油加醋精心炮制一番,改头换面之后,一个“性进攻者”的角色就粉墨登场了。别的方面我不敢说,但在这一方面,纵使他不是什么专家学者,可绝对称得上行家里手。扁嘴一张,死蛤蟆都可以撒尿。我本一油腔滑调之俗人,早就破罐子破摔烂船当作烂船划,注定是当不了什么先进工作者的,“性进攻者”的招牌,我就当作往自己脸上贴金,快乐着呢!可问题的关键是,这牵涉到我的梦中情人。我不在乎,她不可能不在乎。如果“罪名”成立,我想我连暗恋的机会都没有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恐怕只能是我胸口永远的痛了。
我放出的两只蚊子好像把他扎得痒痒的,有点不自在,也有点不舒服。他的笑容这时变得有点牵强,不快开始侵占他的嘴唇,有四处泛滥的兆头。他也许在做这样的猜测:这小子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还脸不改色心不跳,还有闲情逸志放蚊子咬我,真他妈的不可思议!他是不是“小萝卜头”投的胎呀!?他也许在做这样的诅咒:他奶奶的,这小子最好落在唐朝酷吏来俊臣的手里,再不济也要落在小日本的手里,看他还会不会放蚊子!?哼,妈拉个巴子的!
我见他的脸上黑气渐浓,嘴巴也在那儿咬牙切齿,好像在给来俊臣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