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了一圈,如今那西服穿在身上直晃荡,就像一只木桶仅装了半桶水,看起来像是在旧货摊上淘买来的二手货,里面简直藏得下一支花机关枪呢。别说西服了,就连他最喜爱的那条深蓝色浅花领带,都显得过长过松,似乎怎么都打不紧,想来也是脖子饿细了的缘故吧。由闽西来厦门的路上,柳达夫就考虑过要不要在厦门先换一套西服,还是等到上海再说呢?不是唯美起见,而是考虑到安全。上海国民党特务机关鹰犬们的眼光远非厦门的特务可比,与闽西反动民团更不可同日而语,这点地下斗争的基本经验柳达夫还是有的。同敌人打交道总是简单得多,而同自己的同志纠缠起来,却麻烦得很。不能设想到了上海中央就一帆风顺,就是马列主义和风拂面了,上海中央虽然没有毛泽东、朱德和陈毅这些犟脑筋,可还有周恩来,那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对此,柳达夫还是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的。
一切还是等到上海再说吧,包括换套西服。
去上海的客船票是闽西特委派来护送的同志在厦门秘密联络点取回的。柳达夫拿到了船票,也就放心了,他让护送的同志不要等候送他上船,先返回闽西了。
什么水养什么鱼,闽西特委派来护送他的那些同志,尽管常年往返于厦门,可柳达夫并不完全放心。在厦门这样的中心城市,他自信还是能应付自如的。再说,等候开船的一天多时间呢,他完全可以独自一人将它挥霍掉,为什么身后还要再跟着个影子呢?难道在闽西这年把光景,他还没受够“组织”的掣肘吗?
三十 魂儿像只射落的鸟儿(2)
柳达夫先换了一家旅馆,倒不全是为了离登船的和平码头更近些,更多的还是出于一种安全的考虑,尽管迄今为止,他并没有发现丝毫危险的蛛丝马迹在迫近,不妨说那是种动物性的本能防范意识吧。在白区出入,往往这种本能意识可以救自己的命,也可以挽救组织呢。简单查看过旅馆周围的环境后,柳达夫就更放心了。接下来,他在开元路附近随意走了走,还在一家门脸不大的小店里尝了尝五香条。那是一种用豆皮包卷起来的肉和洋葱炸成的食品,香得能咬掉下巴。快要到新历新年了,厦门街头的繁华远非闽西重镇汀州可比,到处是采购年货的喜气洋洋的市民,战争和饥饿似乎离这座边缘小岛很远,而那些无所不在的洋人洋货,似乎真能庇佑这座小岛免受战火之灾。
逛到午饭时间,柳达夫找了一家像样的西餐厅,好好地为自己点了一份牛扒和生菜沙拉,还要了一瓶法国勃艮第葡萄酒。大脑中的记忆就像解冻后的土地在苏醒,所有的味觉在渐渐复苏,包括味蕾都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敏感,包括刀叉的使用方式和上等人应有的公众场合下的得体举止。有些东西转脸就会忘却,还有些东西至死都会抱着走的。柳达夫并不在意钱,离开红四军前,他从供给部领到了足够的经费。尽管一年多来他领着和红四军官兵一样多的饷银,甚至分同样多的伙食尾子买书买香烟,可到临别时,红四军还是给了他充足的路费。那些基本上是农民出身的军人,相信穷家富路的农家古训。再说,他毕竟要到上海中央工作的。可以拿他柳达夫这特派员不当回事,可谁能不敬畏中央呢?
柳达夫慢慢地品尝着可口的牛扒和葡萄酒,一点都不着急。他要满足的不仅仅是胃,还有一种曾经精心培养起来的习惯,或者叫生活品位。他努力做到什么都不想,无论闽西还是上海,无论红四军还是党中央,甚至遥远的莫斯科,还有至高无上的共产国际。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人其实是很幸福的,都说白痴、傻瓜可怜,那是不痴不傻的人们的视野。如果换过来试试,到底谁可怜见的,那还真难说呢。
酒足饭饱,柳达夫重新把自己投入到街上的人流中。现在,他想回旅馆睡上一觉了。
忽然,前面不远处一个黑衣女子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