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号的杉木桶,里面放着用荷叶包起来的一包熟石灰,找个池塘兑上水,就是一桶雪白的颜料;大烟鬼提着另一只木桶,里面同样放着荷叶包的锅灰、朱砂等。只有黄松提的桶里,放着早上打出来的糨糊,一股新鲜粮食的清香味阵阵扑鼻。
走在路上的破茶壶和大烟鬼让黄松大吃一惊。破茶壶的长相倒也普通,脱掉那身灰布军服,活脱脱就是个脚杆子上糊满牛屎的农民,黄松看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反反复复地审视才发现,原来,他少了一只耳朵。他的左耳,从齐根处整整齐齐地削掉了,这使得他的整个头部看上去失去了均衡,显得整个人一边重、一边轻似的。加上他的歪嘴,说话有些口齿不清,黄松没用任何人提示,立即悟出了他“破茶壶”这个外号的出处,肯定与此有关。大烟鬼的形象更好不到哪去,人瘦得像是瘦月亮下晃出来的影子,浑身不像有骨架撑住身子,倒像是衣服在兜着轻轻的肉。昨晚大烟鬼那赤身露体的样子,就让黄松看不惯。他在手枪连,见到的都是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哪见过这般丑陋的家伙?
大烟鬼和破茶壶走在前头,两人边走,边高声磨着嘴皮子,看得出来,他们习惯于这样逗闷子取乐了,不这样,他们怎么打发时光?小余子和黄松跟在后面,小声说小话。不出二里路,小余子就给黄松把前边的两个老兵兜了个底儿掉。大烟鬼原先是国民党福建省防军第二混成旅的下士,6月间红四军三打龙岩城时被俘,经过教育,补入四纵队,开始想分到支队去做战斗兵,战斗部队需要这种有战斗经验的老兵,可因为他有吸食鸦片的嗜好,谁都嫌恶,没人要,就打发他来到了宣传队。破茶壶的资历就比大烟鬼老多了,他原先在江西国民党第一集团军十二师师长金汉鼎手下当兵吃粮,驻防江西时,有长官策划了他们五百余人枪起义,投奔了红四军,被编入后成立的四纵队,就一直没离开。破茶壶的那只耳朵,是在金汉鼎手下当兵时被水机关枪的子弹削掉的,与红军无关。少了一只耳朵的破茶壶再听枪炮轰鸣声就如琴鸣,没有那般厉害了。同样,他听到的命令也只有往昔的一半,这就很成问题了。在连队不待人见的破茶壶在家读过三年私塾,认得几个字。于是,调到宣传队来,也就成了底下支队将他礼送出境的天然借口。
天上出了太阳,初冬的太阳特别宝贵,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割过晚稻的田里水已放掉,留着一片片的茬根,像排列整齐的士兵,只等来年春天犁田时,它们才会被翻到泥土下面,直到化为泥土。昨晚没睡好,晒着太阳的黄松感到些微的倦意,可他又很兴奋,虽然来到宣传队不大愉快,可毕竟还有几分好奇。
乡间土道上,一队穿着灰布军服、荷枪实弹的红军士兵迎面而来,他们走得不太匆忙。远远地,那队红军弟兄就把目光投向了宣传队这四个人,或者说那几只装石灰、糨糊的木桶上。
十九 这就是宣传队(5)
“啊哈,又是宣传队,你们真是闲得没事做啊。”
“宣传队,宣传队,狗皮膏药贴墙背!”
那队弟兄打着哈哈,擦肩而过。
小余子愤愤地叫道:“老兵,歇会再走……”
大烟鬼也说:“是啊,咱都是闲杂人,急什么?急着赶死去啊?”
破茶壶像没听见,管自在前头迈步,黄松不知该听谁的。
大烟鬼骂道:“这只缺了把的破茶壶,少只耳朵,还真的听不见了?”
骂归骂,他们还是跟了上来。
小余子向黄松抱怨道:“你看着吧,我非要求下战斗连队去当战斗兵,这宣传队,真不是好人呆的地方。”
黄松想了想,可也是,这宣传队里还真好人不多,也许香妹子和小余子算是两个吧。其实,从前在手枪连遇上宣传队的人,弟兄们不也总是取笑、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