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梦中惊醒,满头湿黏的汗。窗户没关紧,风从缝隙溜进来,凉凉的。房间里很昏暗,也许是傍晚了。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按亮了电灯,强烈的光让我一下子没适应过来,紧闭了一会儿双眼才睁开。奶奶让吴妈端来了粥,我机械地吃着,脑袋和胃一样空荡荡的。
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每天都被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奶奶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每天都念上那么一两个小时。在外地出差的父亲只打过一次电话回来。心里很平静,我忽然觉得永远这样在家里休息着,被服侍着过日子未尝不好。直到接到袁莺的电话,才惊觉,已经脱离校园生活好一段时间。
钟叔说小莺来过,就在门口把笔记本和一盆小花留下便走了。我翻看袁莺送来的本子,里面满满的课堂笔记,每一科目都有。还有那盆小花,附着一张便利贴:太阳花,每天都会开,记得浇水。心里暖暖的,于是我捧着那盆还没开放的太阳花,跑到阳台上哭了一会儿。明天,我要回学校上课。
期中考临近,我本来功课就不怎么好,休息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落下太多,测验的成绩惨不忍睹。课后只好到班主任那补课。许欣容理科好,倘若下雨不用练球就会留下帮我补数学。放学后,教室里剩下的除了打扫的同学就剩我们仨。偶尔三班的班长陈大伟也会过来。他是欣容的发小。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也只有和他们一起,我才会觉得自己很年轻,有值得挥霍青春的资格。那一小段一小段美好的时光,我多么希望它们足够美好,把所有可怖的噩梦都掩掉。
日子很平静的向前流淌。期中考一结束,清明节就来了。天开始阴沉灰蒙。终日细雨连绵。清晨,顶着凉风薄雨,跟父亲和奶奶去扫墓。灵先墓园是乔城唯一的墓园,在半山,占地面积不小。每年清明前后,来往的人很多。从远处看,一座座灰白色的坟碑甚是壮观,在平日却是那么孤独、冷漠。
母亲的坟前围满拥簇的花朵,我蹲下来,伸手轻拭那张微笑的黑白照,冰凉冰凉的。指尖的温度怎么也温暖不了那张永远年亲美丽却已逝去的脸。每次来看母亲,心里总是又愧疚又悲伤沉重,像化不开的浓墨。
离开的时候,看见一个眼熟的男生,双手插在裤兜里,细雨落满他那头浅栗色的头发。是他,不会错的。我还记得钟叔送他去医院的路上,他坐在我旁边,用纸巾捂着脚上的伤口,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我悄悄打量他,多好看的男孩子,活生生从漫画里走出来的那样。我认得他的校服徽章,南中的,一所三流学校。听说南中有很多好看的学生,也听说都是些坏孩子。可是我觉得他不是坏的那种学生。他很有礼貌地接受钟叔的道歉并且谢谢钟叔送他去医院而后送他回家。至今我仍不能忘记他对我的微笑,即使是一种礼节性的微笑,亦会让我心跳加快,面红耳赤。这样子的男生,我是不会轻易忘掉的。
我的眼光追随着他,没留意湿滑的台阶,踩空摔倒了,不大不小的尖叫声引来路人的注目。在吴妈的搀扶下狼狈地站起来,瞟了他一眼,他正朝我这边看来,顿时红了脸。不知为何,既希望他认得我,又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或许对他而言,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那次微不足道的交集不足以在他心里留下什么。可是我的内心早已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期待,期待着能与他有更多的交集。
夜幕降临,外边的雨忽然大起来,啪啪的砸落在玻璃窗上。我缩在沙发上发着呆。忽然很想弹钢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摸过窗边的那架钢琴了。从前我总是被逼着学这样学那样,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想追求的。我的人生似乎从一出生就被安排妥当,该做什么该走哪条路都由父亲一手操办,我只需要按部就班。自己就像一个木偶,一个傀儡甚至有朝一日会成为父亲生意上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