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真实的恶梦。
子夜?深夜?也许是凌晨?
不能确定,只天色黯黑如化不开的墨,深浓峭冷窒人呼吸。
因恶梦里的受惊,圣帝杨坚惊悸之余积了许多奏折。到自以为心病祛除,当然要多花些时间补批上。
紧批慢批之间,忘记了时间。毕竟是年事已长,竟就那样不知不觉俯睡桌上。
睡意正自深沉,却被人唤醒。朦胧中带着怒气便待斥罚。
御书房是任何人未经征召都不得入内的,即使被朝野奉为二圣的皇后独孤。现在,却居然有人胆敢在他入睡之际擅入禁地,简直万死莫赎!
慢慢睁开双眼,却见两只残烛风中摇曳,哪里有人的影子?杨坚怔忡了下,即之僵住。
风?!御书房里怎么会有风?!且这风还如斯之阴森残冷,携着冤怨带着血腥?!
* *
“杨坚——”那个声音再次唤他,缥缈而绵长,有说不尽的凄历怨尤,正像是由遥远的地狱传来:“杨坚——”
“什么人?!大胆,不得放肆!”无法忍受这样的恐惧,害怕到极点,杨坚反而来了力气,一下子跃起,然后大声呼喝。如此,倒颇有些天威不可犯的意味。
但回应他的,却是那声音愈发凄历而漫不在乎的笑。
那笑声愈来愈大,到后来已是疯狂可怕。
终于,在杨坚被那声音逼的崩溃之前,一个身影从远到根本说不清多远的地方出现了。
“什么人?!什么人?不不不,我已经不是人了。不过,皇上这就不记得我了么?”一瞬间,那身影已清晰的立在杨坚身前:一个老人,忠厚而喜气的抱一个小小的婴孩,抬了头,懦懦而满足的向杨坚笑开来。
李浑!杨坚脑中只一转念,那老人和他怀中的婴孩便已血肉模糊,眦目散发,再不复人形。并张开尖锐的长长十指,一步步向他逼来。
“鬼!鬼!鬼!”杨坚失控的尖叫出声,不顾一切的向后退:“你,你们已经死了,而且是罪有应得……”
“冤枉——”无数的声音轰隆隆响起,再次的,从那远到根本说不清有多远的地方,无数的身影显现出来:“冤枉——”
眦目散发、血肉模糊,那无数的身影与原本李浑父子的混在一起,自四面八方向他逼来。
杨坚绝望的举手劈向天灵盖,他宁可自己先杀死自已。
同一刻,他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周遭的身影也全不再动——连残烛也彻底不动。火焰的存在像是毫无生命的石刻木雕。
* *
“说他们罪有应得,”一个声音在这种甚于死的静寂中缓缓响起,极度之闲散写意漫不经心,又极度之讥诮而威慑力无穷:“杨坚,貌似你很理直气壮。”
那声音仿佛被逗乐了的嗤笑一声:“因为你做皇帝,所以天下要永世姓杨,一切你所以为的威胁者都该死。”
没有任何感慨的长叹,非常装模作样的装模作样:“自认天子,倒忘了头上还有天么?天意也能违?好吧,”那声音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向他慈爱说道:“好吧,好吧,痴人!谁让我多情?也总算我们有缘,就泄些天机予你又如何?”
语声止顿,像有一双袍袖挥舞在整个天地。峭冷凉薄的风带了傲藐道法超脱自然的诡奇生机。一种浅淡甜香幽幽发散,是一色花神被召唤、被诱惑着在节令之前醒来。
烛灭,冤魂们消散不见,如死的静寂黯黑亦已抽空,天色亮起在一刹那,空气中梦幻般流涌着清澈温柔的芬芳。
在百鸟的朝鸣之前,夜未眠的宫人们先已诧然出声。没有重复而不能代表任何意义的单音节不断发出,一贯的训练有素全然不见,一向肃穆的宫城流转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