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很冷,她走了,她一点也不觉得,先时的疲倦已变为很紧张很热烈
的兴奋了。当她一想到间壁的阿姐时,她便固执的说,她总不能白听别人一
整夜的戏。这是精灵的阿姆所还未能了解的另外一节。
马路上的人异常多,简直认不出是什么时候。姊妹们见她来了,就都笑
脸相迎。她在转角处碰见了娘姨和大阿姐,她们正在吃莲子稀饭。于是她也
买了一碗,站在墙根边吃。稀饭很甜,又热,她两手捧着,然而也并不忘去
用两颗活泼的眸子钉打过路的行人。
(收入短篇小说集《自杀日记》)
《一颗未出膛的枪弹》
“说瞎话咧!娃娃,甭怕,说老实话,咱是一个孤老太婆,还能害你?”
一个瘪嘴老太婆,稀疏的几根白发从黑色的罩头布里披散在额上,穿一
件破烂的棉衣,靠在树枝做的手杖上,亲热的望着站在她前面的张皇失措的
孩子;这是一个褴褛得连帽子也没有戴的孩子。她又翕动着那没有牙齿的嘴,
笑着说:“你是……嗯,咱知道……”
这孩子大约有十三岁大小,骨碌碌转着两个灵活的眼睛,迟疑的望着老
太婆,她显得很和气很诚实。他又远远的望着无际的原野上,没有一个人影,
连树影也找不到一点。太阳已经下山了,一抹一抹的暮烟轻轻的从地平线上
升起来,模糊了远去的、无尽止的大道,这大道也将他的希望载得很远,而
且也在模糊起来。他回过来又打量着老太婆,再一次重复他的话:
“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么?”
“不,咱没听见过枪声,也没看见有什么人,还是春上红军走过这里,
那些同志才真好,住了三天,唱歌给我们听,讲故事。咱们杀了三只羊,硬
给了我们八块洋钱,银的,耀眼睛呢!后来东北军也跟着来了。那就不能讲,
唉……”她摇着头,把注视在空中的眼光又回到小孩的脸上。“还是跟咱回
去吧,天黑了,你往哪儿走,万一落到别人手上,哼……”
一步一拐她就向前边走去,有一只羊毛毡做的长统袜筒笼着那双小脚。
小孩子仍旧凝视着四围的暮色,却又不能不跟着她走,而且用甜的语声
问起来了:
“好老人家,你家里一共有几口人?”
“一个儿子,帮别人放羊去了,媳妇孙女都在前年死光了。前年死的人
真多,全是一个样子病,知道是什么邪气?”
“好老人家,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来?”
“我有一个侄女生产,去看了来,她那里又不能住,来回二十多里地,
把咱走坏了。”
“让我来扶着你吧。”小孩子跑到前边扶着她,亲热的仰着脖子从披散
着的长发中又来打量她。“村上有多少人家呢?”
“不多,七八户,都是种地的苦人,你怕有人会害你么?不会的。到底
你是怎样跑到这里来的?告诉我,你这个小红军!”她狡猾的陕着无光的老
眼,却又很亲热的用那已不能表示感情的眼光抚摩着这流落的孩子。
“甭说那些吧。”他也笑了,又轻声的告诉她,“回到村子里,就说是
捡来的一个孩子算了。老人家,我就真的替你做儿子吧,我会烧饭,会砍柴,
你有牲口么?我也会喂牲口……”
牲口,小孩子回忆起那匹枣骝色的马来了,多好的一匹马,它全身一个
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