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旗袍递给她。阿姆因为她做生意很贴力,有些
地方总还特别的宽容了她。但递衣给她时,却做了一个极难看的脸子给阿姐。
当她走到客堂时,娘姨已早不是先骂架时的气概了,一边剥胡豆,一边
同相帮作鬼脸,故意的摇曳着声音说:
“我俚小姐干净呢,我俚小姐格米汤交关好末哉……”
相帮拿起那极轻薄的眼光来望着她笑。她扑到娘姨身上去,不依。娘姨
反更“阿哟哟”的笑了起来。她咯吱娘姨,娘姨因怕痒,才赔了礼。她饶了
她,坐在旁边也来剥胡豆。而陈老三又来扰着她了。她别了家乡三年多了,
陈老三是不是已变得像梦中那样呢?假使他晓得她在上海是干这等生涯,他
未必还肯同她像从前那样好吧,或且他早已忘了她,他定早已接亲了。于是
她决定明天早些起来去请对门的那老拆字人写封信去问问。她又后悔怎么不
早写信去;她又想起都是因为早先太缺少钱了。想到钱,所以又在暗暗计算
近来所藏积起来的家私。原存六十元,加昨夜那毛手人给的五元和这三天来
打花会赢的八元是一共七十三。那戒指不值什么,可是那珠子却很好呀,至
少总值二十元吧,再加上那小金丝练,十六元,是又三十六元了。而且过几
天,总可以再向冤桶要点的。假使陈老三真肯来,就又从别处再想点法。他
有一百多,两百,也就够了。只是……
她想了许多可怕的事,于是她把早晨做的梦全打碎了。她还好笑她蠢得
很,怎么会想到陈老三来?陈老三就不是个可以拿得出钱赎她的人!而且他
真个能吗,想想看,那是什么生活,一个种田的人,能养得起一个老婆么?
纵是,他愿意拚了夜晚当白天,而那寂莫的耿耿的长天,和黑夜,她一人将
如何去度过?她不觉的笑出声来。
阿姆正经过,看见她老呆着,就问她,又喊她去梳头。
她拿出梳头匣,就把发髻解开来,发是又长,又多,又黑,像水蛇一样,
从手上一滑就滑下来了。而一股发的气息,又夹杂得有劣等的桂花油气,便
四散来。她好难梳,因为虽说油搽得多,但又异常滞。阿姆看得无法,只好
过来替她梳。她越觉得她想嫁陈老三的不该了。阿姆不打她,又不骂她,纵
然是有时没有客,阿姆总还笑着说:“也好,你也歇歇吧。”她从镜中看见
阿姆的脸正在她头上,脸是尖形的,眼皮上有个大疤。眉头是在很少的情形
中微微蹙着了。她想问一声早上娘姨吵架的事,又觉得怕惹是非,娘姨是说
不定什么时候都可以跳进来再吵的。于是她只问:
“阿姆,昨夜你赢了吗,我要吃红的!”
“吃黑呢,只除了人没输去,什么都精光了。背了三个满贯,五个清一
色。见了大头鬼,一夜也没睡,早饭也没吃,刚散场,那娼妇娘姨真不识相,
她还问我要钱呢。”
阿英仿佛倒觉得阿姆很可怜起来。她想她实在可以一人站在马路上无须
要娘姨陪,不是阿姆还可省去一人的开销吗?
她很安慰了阿姆,阿姆也耐心耐烦的替她梳头,她愿意把头发剪去,但
是阿姆总说剪了不好看。
是吃夜饭的时候了,算是这一家顶热闹的时候,大家都在一团。一张桌,
四面围起,她们姊妹是三人。阿姆同娘姨,及相帮,相帮就是阿姆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