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从乡到城,举凡红事白事,婚丧嫁娶,以至上梁造屋,三人喝,五人喝,十人八人也喝,喝必举酒三巡,然后流动坐庄。酒场上最见真性情,不论地位、身份、性别、男女。有牛饮者如厕小解,淅沥皆是酒味,顺手火柴一根,小便腾地炎炎如炙。
曹州人不尚穿,只求蔽体,但民间制作的粗布,名为“鲁锦”,漂洋过海,到达海浪拍打的彼岸;更有许多旅居国外的学者,来到平原深处颠颠仆仆,索求本源。于是生孩子用粗布包,嫁闺女讲究粗布十铺十盖,到了婆家,沾亲带故,对门邻居,也是一家一方家织的手巾。
有了吃穿,曹州人的腔嗓便痒,于是枣梆、柳子、高调、平调、四平调、二夹弦就应运而生。如果早生五十年,便知村村有自乐班,夜夜有台灯戏,最是名角辈出,村人一谈起他们,便眉飞色舞,宛如娘家舅家姨家亲戚。生人娱乐,有了孩子唱戏,死人也娱乐,吹起唢呐《北回风》。最是村里人有死人有嫁娶,就有热闹看,这边唢呐吹得阴云惨淡,那边唢呐吹得阳光纷纷。
看遍史书,曹州地面上多的是勇武的男人,历代官府便悟出:曹民如水,用的时候载人,浪的时候翻船,你要予以好处,他便涌泉相报,你要压榨,他便如葫芦,压下了葫芦却浮起了葫芦做的瓢。史书有载:陈涉以降,曹民代有暴动,尤以近世为烈,三五成帮,集聚为捻,于麦垅间就杀死僧王僧格林沁。最是义和团起自民间,一直涌到北京,使洋人和清帝瑟抖如鼠。民国之初,凡有招兵处,必有曹州人。有一谚:无曹不成兵。这里的男人从小就练武,常说高粱晒米之时,在平原赶路,见人锄地,若是上前打问路途,见有钱财,便出其不意用锄头把路人敲死,刨坑埋掉,然后又尽心尽力锄地。当然这是过去。曹州这地方,确实出匪,出歹人,常常天不傍黑,则路断人稀,而今也有数个杀人越货之徒。但正应了“世上有好人,也便有了孽种”,谁的袜子不曾露过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书生意气(2)
曹州的女子也多泼辣,她们不饰粉黛,但也不乏丽质。这里曾有过出名女子:吕后、孙二娘。这里有些地方,春秋曾属卫地,桑间濮上的风习一直未有绝迹,男男女女,或是麦垛,或于壕沟,贪贪爱爱,给受儒教浸淫最深的古老民俗,增添一点令人惊异的光。
悠悠万代,在曹州,从来就把生殖与生存奉为第一,没有媳妇不行,没有儿子不行,虽然有苦痛有蒙昧,但人类代代相衍生生相续的业绩也在这里。为了生儿子,他可以背乡离井,他可以一路讨饭;为了有媳妇,他可以负债买,他可以用姊用妹换。尽管这生存与生殖不啻是一种悲哀一种苦痛,但你不得不惊异于他的生命力。
曹州人质朴而惰,每于冬闲或暑天,必窝在屋中树下聚赌,老人赌,小孩赌,男人赌,女人赌。有的在灶房,有的在牛棚,有的在旅店,有的在商铺,随处的路途随处的街口,你或见几个婆婆,几个老头,耳聋目昏,也一样聚集不误。在赌场,输赢不动于色最为人敬仰,那输掉钱的或拈刀抹颈或麻绳悬梁最为人们所不齿,个中原因真费人琢磨。
正是在这样的文化的濡染下,何思源开始了他最初蹒跚的脚步。
何思源说他是曹州人,曹州人的血液里涌动的是什么呢?那是一种被外界人称为响马的内在的质地,而最能反映曹州地方特点的就是这样一个词:山东响马。
响马不是土匪,响马是这样一种人:行侠仗义、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它一般不做见不得人的偷鸡摸狗的小勾当,也非鸡鸣狗盗之徒,当身会不义的时候,响马是一种对不义争斗的力量。
响马之中的大手笔可以使皇帝的江山为之飘摇,脸色为之煞白。响马之名叫得最响的是隋末唐初的瓦岗寨结义的起义军,这支队伍的军师徐懋公即是曹州离狐人。徐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