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叶秋一走,一边的面具摊老板就上前索账。他才知道那少年根本没付钱买下。虽然荒唐,于喻文州而言不过是小事。往常想必会一笑而过。但不知为何此时却脱口驳了回去。
喻文州自己也怔了一下,垂眼不语。他素来淡泊温和,此时却与一门之主争锋相对,自己亦觉得异常。他知道皆因昨日剑试上见了白衣少年一柄却邪无往不胜,隐忍多时的少年意气挣脱常年刻意的束缚,震荡至今。但又如何言说——说一个资质平庸的无名弟子,也想与斗神一较高下么?
叶秋此时却露出点赧色,少年掩饰地咳了一声:“当时急着走忘记了……见谅啦。”他没说的是,其实当时他也没带钱。
喻文州心中烦乱,随口应了一声。
很久以后叶秋脸皮越来越厚,再不会露出这样青涩表情。喻文州回想起,才觉得此刻年少,何等美好。
叶秋又问:“怎么不去宴会?”
喻文州压下心绪,道:“叶门主不是也没去?”
叶秋顾左右而言他:“我坐了这么久,也不给杯茶喝?传出去要说蓝雨阁多小气……”
白瓷茶盏放在他面前,止住他的念叨。递来茶盏的手指白皙修长,青袖收回去,茶水碧透清亮。
叶秋拿起喝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不过是寻常茶叶,泡出的茶水却火候刚好,冽香满口。白衣少年转转茶杯,听着远处楼台隐隐丝竹声响,忽然说:“那些都无趣得很,又于剑道无益。”
喻文州执着茶壶的手顿了顿,然后给自己斟了杯茶。
叶秋看着他,又道:“昨日我见你也有上场……”
“剑技拙劣,不堪入眼。”喻文州打断他,淡淡说:“让叶门主见笑了。”
叶秋自树影下看他。青衣少年面色平静,与昨日落败时一样,便是难堪之际也不动声色。叶秋自忖自己比他大不了多少,似这般年纪也做不到如此镇定。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未必。”
喻文州一直心不在焉跟自己对弈,听了这句抬眼看过去。白衣少年拿过黑棋,露出一个散漫的笑。
“我陪你下棋,你泡茶给我喝,怎么样?”
喻文州定定看着他,慢慢道:“好。”
却两个人都没料到,这一局,就下了十年。
叶修后来想起,嗟叹喻文州还是少时可爱。那时的青衣少年,还会因为资质不足而不甘,还会流露一点少年特有的傲气和心性。
那一局终究没下完。嘉世传来噩耗,好友病重。
残局只消得泼茶香。
再见到喻文州,青衣少年已成长为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站在魏琛身后对他微微一笑:“叶门主。”
叶秋笑:“你还不如叫我前辈。”
他看出魏琛对这个弟子不甚在意。喻文州绝非池中鱼,叶秋想了想,到底没提醒这个老友。插手他人门内之事从来都是大忌。何况叶秋也不觉得喻文州需要他多嘴。
这次剑试,叶秋又轻取王座。闲暇时他去寻喻文州下棋,实则去蹭他泡的一手好茶。两人坐在窗下,棋盘上黑白疏落,窗外连绵远山,雾蔼山岚。
有鸟鸣声自山中响起,悠长宛转,绕梁不绝。叶秋听了出神,问:“这是何物?”
喻文州在茶盏袅袅水汽后答他:“杜鹃,又名子规。”
叶秋又听了一会,摇摇头:“啼声太厉,长久将伤及肺腑,怪不得人说子规啼血。”
这一次还是没能下完那一局。两人坐了一下午,喝了一整壶茶,不仅没下几步棋,连话都没说多少。
叶秋说:“这是成为知己的前兆。”
白衣人笑起来。他已不再年少,眉目笼着懒怠的倦意。故友的死,带走了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