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朗笑声穿过夜幕打击着耳膜。高健洪焦躁不安。眼前奢华的气派,响亮的笑声,极大地妨碍了这群人对悲痛的坚守。
高健洪愤怒起来,过的什么日子,工资发不到,人命一条一条地搭进去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钟澄羽词语严正,不是早就打了报告要镇里想办法修房吗?出了事故,追究起责任来,镇领导脱不了干系。
刘日华道,陆老师去世,还可以说是非人事所为,这次危房倒塌出了人命,完全是镇领导的责任事故,我们一定要讨个说法!
高健洪怨道,讨个说法?能讨到说法吗?说起来,“不倒翁”还是镇上关心给修的新房。
高健洪忽然停了脚步,小田,小李,小高,你们跟我去办点事!
李申正警觉地问,干什么?
高健洪:管我干什么呢?我一不要做官,二不要发财,已经过得没人样了,你管我干什么?
李申正:你还带上他们几个?
高健洪:他们做个帮手,责任我担着!
彭老师:高老师,你这话听起来心惊肉跳的,你要搞么子嘛?
高健洪凶狠异常:把剑峰抬到姓胡的家里去!
李申正:高健洪,今天我叫你一声爷,你再添乱,我也不活了!
冯天琦:高老师,别乱来,出了这样大的事故,学校要处理的事情一大堆,明天要正常上课,小李的家里要安抚,房子要……
高健洪:我提醒你们几个为头的,这样子下去,有一天倒了教学楼,再倒了教师宿舍,再赔上几条人命,看你们怎么收拾!
不眠之夜。
李申正召集学校几个负责人开紧急会议,凌晨五点才结束。
韩绮梅没能睡,去李校长家给采薇园打了个电话,关照父亲去李强国家里看看。然后,回宿舍,打扫好狼藉的房间,上床。难以入睡,闭眼睁眼都是李剑峰变了形的嘴巴。睡意来了,模模糊糊瞥了眼闹钟,时针正指四点。据说这是人最易死亡的时刻。模模糊糊入了睡眠,忽见掌心的纹路一条一条没有疼痛没有血色地裂开,怎么合也合不拢,眼光从掌心移开,又恐慌地发现脚下的土地显露巨大黑暗的沟壑来……断裂。残缺。世界和她,都在分裂。
第二天一早,韩绮梅起床,发现被子上斑斑血迹。昨晚的一跤伤得不轻,左手手背的指关节处被戳了几个小血坑,右手的手掌手背也被碎石划破几处。昨晚没有痛觉。
有课的依然上课。
李剑峰的课暂由其他老师代上。
一晌云淡风轻的李霄鸿得知李剑峰的死讯,躲进韩绮梅的宿舍哭了个死去活来。
对李剑峰的父母,镇里拿出八千元抚恤金。李家老实憨厚的父母感激涕零。两位老人轮流着,用粘了口水的手点那叠钞票,反反复复。终于点出是八千,起身谢过领导便走,两老竟忘了为儿子的死表达一点什么。
李申正提出在学校给李剑峰搞一个简单的仪式。胡镇长说,年纪轻,又没什么成绩,免了。李申正说,小李死在学校,死的时候跟陆静霞一样,还在批作业。胡镇长的回答是,当初陆静霞也没在学校搞什么仪式,再说小李沾花惹草,凌波镇传得沸沸扬扬,真正为高尚的事业活着,死后可以考虑隆重一点。
清理“不倒翁”的残骸,也就两拖车的事。
一个有许多个矩形的平面图,带着些抽象简洁的点线轨迹,散淡地平展在操场的边缘。田君未说,秘鲁高原那斯卡的奇异图形跟这差不多,不知情的学生,以后会依它的样子编出些神奇故事。
翁主的事渐渐淡去,有人在平面图里题诗:“飘风错爱不倒翁,高尚事业碾作尘。托体娇红翁主喜,死去方知谢秋风。”字体粗砺,入土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