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告诉韩绮梅,他已考取了研究生。韩绮梅问钟澄羽何以想到考研,他说,这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田君未当众谩骂领导,造成凌波中学面临生存危机,让他知道领不到工资的饭碗也不牢靠,便想趁记忆力还行的时候搏一搏。
何志涛站在二十一世纪前夜的课堂,眼见妻子穿着杨大春买的皮草大衣与杨大春在学校围墙外卿卿我我,亲密无间,何志涛良心发现职业选择的错误,什么事不好做却做了人民教师,于是投向天主教,在家里贴一张耶酥受难图,每日沐浴焚香,向天主忏悔当初未听妻子的劝告去做一名木匠。何志涛照常上课,课中时常不经意地就进入了《圣经》讲读。他带领学生们读《创世纪》,读《依撒意亚》、读《哀歌》:
在起初,天主创造了天地。
大地还是混沌空虚,深渊上还是一团黑暗,天主的神在水面上运行。
天主说:“有光!”就有了光。
天主见光好,就将光与黑暗分开。
天主称光为“昼”,称黑暗为“夜”。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一天。
天主说:“在水与水之间要有穹苍,将水分开!”事就这样成了。
天主造了穹苍,分开了穹苍以下的水和穹苍以上的水。
天主称穹苍为“天”,天主看了认为好。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二天。
天主说:“天下的水应聚在一处,使旱地出现!”事就这样成了。
天主称旱地为“陆地”,称水汇合处为“海洋”。天主看了认为好。
天主说:“地上要生出青草,结种子的蔬菜,和各种结果子的树木,在地上的果子内都含有种子!”事就这样成了。
地上就生出了青草,各种结种子的蔬菜,和各种结果子的树木,果子内都含有种子。天主看了认为好。
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三天。
……
学生对这些简短浅显的句子很好奇,像在听一个语言平乏的人讲一个并不神奇的神话,不仅好奇还好笑好玩,加上平时对课本的厌烦厌倦厌恶,所以读《旧约书》比读课文还要来劲来精神。何志涛读一句,学生跟一句,课堂成了教堂。
李申正知道此事,喝令何志涛写检查,教师会上宣读,何志涛把一班学生带到家里,教学生盘腿而坐,双手合十,用佛教的招式上了一堂完整肃穆的圣经课,然后把学生送回学校,自己却不来了。
彭丽仁老师没能等到二十一世纪的曙光。
老人多年寡居,久病在床,是凌波中学的老师轮流看护。
她在弥留的一刻把其他人赶出了房,独留韩绮梅一人在她床边。
彭老师的居室阴冷鬼诡,牛皮纸蒙窗,关上门,室内的通光完全依靠屋顶上的两片亮瓦。所谓亮瓦,是嵌在青瓦中的两片玻璃,一尺见方,可透进有限的光亮。天国的风光就从这亮瓦直射在老人的身上。彭老师为了节俭,从不用电,她在床头置一盏煤油灯,多年以来,就是这盏孤灯燃着老人的残梦。老人伸出病骨,在床角摸出一大叠信,交给韩绮梅。
她说:我不能把这事带土里去,是你的东西,还是给你……
老人眼中的亮点颤抖了几下,熄灭。风中的烛光一般。几片枯叶遮盖了亮瓦。天国的风光与这间屋子告别前照亮了油灯边的佛典。
彭老师来不及解释为什么藏她的信,韩绮梅也不想问。彭老师藏信,一定是受了母亲的委托。彭老师藏信,却没把信转交给母亲,则可能得幸于她坚持“是你的东西,还是给你”的原则。
彭老师很用心,每封信的信封上都标好了信到凌波中学的日期。田君未在甘肃的那段时间,不是没给韩绮梅写信,而是写了数十封,有时是一天三封,有时是一天五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