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立刻把耳朵贴在门上,完全将身后的跟屁虫抛到了九霄云外。
“听说太太让杰克走人了。”
“怪不得今天没见到那个快活的孩子!他犯了什么错?”
“嘘——据说是萝丝小姐……他今天下午走的,太太让他立刻卷铺盖走人,连一封推荐信都没写……”
“太太是怎么知道的”
……
耳鼓膜嗡嗡作响,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很抱歉,失陪了。”她匆匆的抹一把脸,狠狠的甩开卡尔的手,以同样匆忙凌乱的步伐下了楼。
杰克,杰克……
藏在树林中的小径是如此漫长又崎岖,藤蔓和枝桠刮破了她的裙子、手臂和小腿,萝丝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当她推开那扇门……
屋内的摆设与昨天几乎毫无差别,只有桌子上多了一张素描纸——
纸上,是一个笑得无比灿烂、露出八颗牙齿的女孩。她奇特的短短的碎发在风中拂动,她迎着风放声大笑……
素描纸的右下角写着名字和日期,还有个简笔的脱帽的小人,以及一句话:
不管何时何地,都愿你拥有这样的笑容。
母星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可萝丝与杰克的宴席,刚端上餐前酒就结束了。
冷漠的望着下一个正在摆开的盛宴,她像个提线木偶。
结束了,都结束了。
完了,全完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一点寄托,就这样硬生生的被母亲掰断了。
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做个大家闺秀、为什么不能像所有同时代、同地位的女性那样,依附男人而存在呢?
这对于她来说,太难了。
未来生活的轨迹,被萝丝一眼望到底。
她完全能设想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的生活。一想到未来那些一成不变的社交、应酬和肌肉的每个线条都精心扭曲的笑脸,一想到自己也会变得像所有人一样庸俗,一想到自己会退化成一个“母亲”的符号,一想到会被剥夺人格的自由……萝丝就感到恐惧。
珠光宝气、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在她的眼中是黯淡无光的灰色调,却不得不湮灭其中。
对于卡尔,她是个难以接近却一定要弄到手的冷美人;对于鲁芙,她是个叛逆、不听话却不乏利用价值的女儿;对于萝丝自己……对自己似乎也无足轻重。
谁都认为她是附属品,谁也不把她当做独立的个体来尊重,谁也不考虑她的想法,谁也不在乎她的喜怒哀乐……所有人都以自己的期待来要求她、命令她、逼迫她……理解她、欣赏她的杰克被鲁芙赶走了,顺从她、疼爱她的爸爸也回归了上帝的国度……她甚至被鲁芙禁了足,切断了与可可·香奈儿的书信和电报往来……
外界的压力凝成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只有一角,暗流中的巨大阴影,劈头盖脸、铺天盖地的向她砸来,逼她就范。
她紧紧的捂着嘴,难过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没事,没关系,不要紧。萝丝反复劝说自己,没关系,不要紧,没事。
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金发男孩,她与他在一起度过了几天梦一般朦胧、暧昧、温馨又快活的日子,又把彼此交还给彼此的命运。
这几天偷来的时光,让他们培养起足够的默契,却在没准备好表明心迹时,一切戛然而止。
杰克对于她,竟然在眼睛一闭一睁的间隙里变成往事。
突然她觉得往事这个词就像风一样,而她就是被风卷起的枯叶,跌落在泥土里,怀念着刚才的翱翔。
这三天,每一件事回想起来都毫无痛苦或悲伤可言,可萝丝却在拼命忍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