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這裡的時候是前天傍晚,當時太陽即將落下,頭頂上天藍雲白,仿佛一抬手就能摸著雲彩,穆清不敢抬頭看天,怕一抬眼天能當頭罩下來,一路上都發了瘋的往涼州趕,到地方了才稍稍鬆一口氣,陌生的景色也因為再不用趕路而顯出幾分可看來。
從烏江六道河口被衝出去的時候穆清險些被淹死,那樣急驟的風雨和深水,一葉小船哪裡經得住,還未入趙王河她就已經翻船沉進水裡,水嗆進胸肺的當口她就意識昏蒙了,再醒來就在另一方大船上,身邊只有野夫伺候著。
過去兩年裡野夫日夜照料著她,遂乍然沒了宮裡那些個奴才穆清並沒有不適應,除了初初罵了野夫發瘋之外她就格外沉默了,清醒之後離皇帝的龍船已經有萬里,這時候她也不知自己是什麼心情,仿佛也是說不清楚,那時候在船上野夫說父親病重的時候她將自己難成那樣,恨不能當時自己真的中了蠱,人事不知只知道吃吃喝喝,被野夫擄走之後穆清心底終歸還是有一絲慶幸,十個不願意里還有一個慶幸,慶幸野夫將自己擄了出來,說到底若是不能見父親最後一面,日後她必然是要後悔的,遂就再沒有鬧騰,只跟著野夫上船下船,上馬下馬,盼著皇帝能在她到了涼州之後再來將她接走,或許他生氣了不來接她,看過父母親之後她也要央著野夫將自己送回去。
那一份慶幸在看見父母叔伯之後就被無限放大,野夫不光將蕭鐸夫妻兩接到了涼州,還有旁的充軍流放的叔伯。
頂了一路的風塵,穆清從一進王宮就要去看蕭鐸,野夫沉默領了她去,是時太陽已經落下去,天瞬間冷肅昏暗,穆清站在窗前看著室里的父母親淚流滿面。
蕭鐸還穿著一襲交頸長袍坐在床前的毛氈地上,束髮戴冠如同記憶中的模樣,只是長袍空蕩了許多,露出來的雙手也滿是凍瘡與皴口,眼窩深陷就連坐著都能看出後背彎下去不少。
第78章 父親
床榻前放著一個兩尺高的小爐,他正盤腿坐著翻攪爐上的砂鍋,穆清噙著眼淚使勁眨了眨眼才看清那砂鍋里正熬著藥。
床上被子隆起,不時有咳嗽聲傳來,也不知蕭鐸熬的藥是給自己還是給床上人的,穆清站著看了半天,努力想要將眼淚忍住再進去,忍了幾忍,喉嚨依舊哽的話都要說不出,卻是這當口,床上躺著的人驀地側頭嘔出了一口血,穆清再也忍不住要進屋裡。將將走至門口,然後便又是一股熱意倒嗆,蕭鐸已經到了床頭,左腿拖在地上。
天色本來昏暗,屋裡還沒有點燈,門口多出來人之後室里驀地一暗,蕭鐸剛剛將夫人嘔出來的血擦乾淨,因了室里一暗然後轉頭,轉頭之後便是不可置信,嘴唇蠕動了幾蠕動,看看野夫,再看看穆清,眼睛睜大半晌才猶疑出了聲&ldo;穆清啊。&rdo;只叫一聲名字,旁的都說不出來。
他那時候戰戰兢兢將穆清叫了十幾年,早已經將這名字叫習慣了,他取得蓁兒早已經是另個人的名字,穆清自己也習慣了父親喚她穆清。
她過去時間裡帶了蟾織,臉上的肉被刮去不少,父親該是對她陌生的,不知怎的卻是一見面就認出來了。
&ldo;父親。&rdo;穆清吸了口氣勉強叫了一聲,然後眼淚就不可收拾的往下掉,看父親站起來往門口方向要走,趕忙走了幾步到了床榻跟前。
到床榻跟前穆清方看清床上情形,母親躺在床上形容槁枯嘴角還有一絲血跡,兩頰帶了點不正常的紅,也不過是不到六十歲的夫人,頭髮卻已經枯黃髮白,見她進來用殘留的一點神志睜眼看她兩眼然後便又閉上眼睛昏睡。
穆清痛哭,兩腿軟的自己都站不住,如若不是野夫扶著她她就要跌在地上去。過去兩年,過去兩年,她處心積慮就是讓流落在外的父母兄弟少受點哭,那樣冒著天大的險往遠路送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