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敞闻见酒馆内酒气四散,里头的几个酒鬼丑态百出,面上露出几分厌恶之色,抬袖掩鼻,转就要走。这时坐在酒馆靠近门口处一张桌子旁的一个人无意中看见了他,连忙起身追出来:“章三爷,章三爷慢走!”
章敞回头一看,原来是同村的,也是军户之子,平日里在百户所领了个打扫兵器库的差事,为人圆滑,嘴巴很甜,从前也常在章放面前奉承,算是半个熟人了。章敞见是他,倒不好立时挥袖而去,便停住了脚:“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喝酒?”
那人笑说:“今儿与几个朋友玩耍,赢了几串钱,心情正好,便喝一杯。章三爷,您要不要也来一点儿?”
章敞怎会与他在一起喝酒?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手。那人也不在意,热情地拉着他道:“我听说章三爷很快就要成秀才老爷了,这可是大喜事啊!我们村子几时出过您这样的大才子?等您成了秀才老爷,可别忘了咱们才是。”
章敞眉间略有得意之色,却没打算应下:“好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瞧这人一张嘴就满口酒气,只怕正醉着呢,他哪里有功夫应付一个醉鬼?
那人连忙又拉住他:“章三爷,您别急着走啊。我这辈子除了李老爷家的少爷外,就没跟读书人说过话,听说秀才老爷们身上都带有书香味,闻一闻就能让人涨了见识。好三爷,您让我多闻几口,好让我多几分见识啊。”
章敞只觉得这马屁拍得粗俗无比,皱起眉头便要驳斥,冷不防有人从旁插进一句:“笑话,他身上只有酸腐味,哪里有书香味?若他这样的半桶水都算是才子,我岂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
章敞顿时大怒,扭头一看,却是多日不见的沈儒平,不由得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你成天觉得自己是书香门第出身,其实不过是仗着裙带关系谋和名利,还当自己有多清高呢,也好意思说我!”
沈儒平也冷笑道:“我为何不好意思说你?我好歹也是正经科举出身,中了进士的人,若不是……”顿了顿,掩去那一段,“先父本为翰林,一身才学便是国子监的博士也佩服不已的。你从前不过是考中个秀才功名,还是事先请了人捉刀,又有名师们细细指点,方才勉强得中。若不是勋贵人家的子弟当中,读书有成者少,你这点功名又算得了什么?人家不过是看在你与皇家有亲的份上,高抬你一把,你倒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惊世才子了不成?!”
章敞气得满面通红:“我十几年苦读来的才学,就算称不上惊世才子,也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哪里象你,家里不过是靠着我们家的权势,才得以攀龙附凤,谁不知你家是暴发?你说我是靠着家世方才得人夸奖,可你不也是一样么?人家也是看在你几个姐姐面上,才夸一句你父子才学出众的。我勉强考中秀才又如何?总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强似你那进士功名,是考官看在你二姐姐的面上才给你的,你以为自己有多高明?!”
他这话一出,沈儒平也怒了:“竖子安敢!你也配说自己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你不知道京城的人私底下都是怎么笑话你的么?会背几本书,写两首不知所谓的歪诗,就自以为是个才子了,还跑到人家正经读书人的诗会上出风头。若不是石家老大事先跟朋友们打过招呼,请他们多多包涵你的莽撞之处,你以为人家见你做了那种歪诗不会笑话?石家老大为了让你少出点丑,每次诗会总是让那几个无才无德只会奉承讨好人的清客围着你转,不让你与真正有才之人多说话,否则你早就露出原形了!那几个清客也是得了石家老大的好处,方才夸奖你的诗文,又称你为才子,不过是哄你的罢了,你居然还当真了,真真笑死人!”
章敞脸色一白,斥道:“胡说!那蔡有德也赞赏过我的诗文,难不成他也是无才无德只会奉承人的清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