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道,“臣还以为,君上像先君呢。”
“我啊。”赢驷笑容温和,语气比平时也柔和许多,“我只是模样随公父,性子则截然相反兄弟之中,就属赢疾性子最像,对待政事严肃不阿,平时却很随和。”
“君上现在就挺随和。”宋初一笑道。
赢驷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松懈下来。
心里感觉很舒服,然而一旦卸去平时的强硬,就莫名觉得特别疲惫,好像满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指头都不想动。
“你身子不好,喝下这碗安神汤继续睡。”赢驷起身端了温在炉上的药碗,试着温度刚好,便递到她嘴边。
君上亲侍汤药,便是鸩毒也得欣然饮尽啊!可宋初一今日却不想太顾及君臣之别。
她也知道自己这种情形需要多补充睡眠,但是睡太久不舒服,“君上,臣现在还不太想睡,不如说会话吧。”
“也好。”赢驷将汤碗放回去,绕到垂幔后面去换下衣物。
宋初一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心道不会是想君臣同塌而眠吧!要是纯粹的君臣之谊她倒是不介意但是……但是……满脑子都是赵倚楼的身影晃来晃去,这事儿要是给他知道可就没法收场了……
忧心归忧心,宋初一心里难免惋惜要是现在能眼睛好着,说不定还能饱饱眼福。
赢驷撩开帐幔出来,一袭玄色宽袖大袍,从来整齐束起的墨发此刻披散在肩头,眉眼还是平时那般凌厉,只是面部线条似乎柔和起来。
“君上,您方才说赢玺公主的婚事,是同意了?”宋初一问道。
赢驷在案前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茶。
“那杯茶已经冷了吧?君上太不爱惜自己身子了。”宋初一没听见他重新倒水如今数九寒天,这么喝法他那脾胃能好起来才怪。
“火炉烧的旺,燥得很。”赢驷搁下杯子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我抱着不反对不支持的态度,她若是能说动公室族老,我下旨赐婚就是了。”
宋初一不予评价。以赢驷的性子和手段,这件事情只要他点头,谁敢说一个“不”字?能让他不愿意轻易做决定,必然是他慎之又慎无法拿定主意的事。于是她也不多言,只道,“君上只说让臣好好活着,自己也得顾惜身子才是,没有君上,臣亦无力开拓。”
赢驷倚在扶手上,远远看着她在灯影下的侧脸,沉默半晌才答腔,“好。”
冷月皎皎,殿内安静,只有火炉中偶尔发出噼啪声。
宋初一躺在榻上,不多时又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中,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心知赢驷已经离开了。陶监命寺人在执灯,轻声问赢驷,“王上欲往何处?”
赢驷举目迎上耀白的月光,“角楼。”
“喏。”
脚步声,在静夜之中显得格外清晰。一众寺人簇拥着他,他们都微微弓着腰背,只有他一个人如苍竹劲松一般,寒风撩起散开的青丝,那背影一如往昔的冷漠而孤独。
方才宋初一一言令他惊醒,倘若卸去为君主那份争霸的心,他也可以很随和。
然而不能,享受安乐便会让人觉得艰辛加倍,他怕自己在未来漫漫长路中过的更加辛苦。
争霸,是因为他有野心,却也是大势所迫,因为不前进就要等着被人鱼肉!不争就只能等着灭亡!秦从濒亡之中挣扎崛起,两代人付出了毕生心血,这样一机勃勃的国家放到赢驷的肩膀上,他必须扛起来,必须让它继续强大下去,不能将两代人的心血付之一炬,更不能让秦人再过上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秦国的命运,秦人的命运,都需要他一个人扛起。身前荆棘密布,身后是万丈悬崖。
不能软弱,不能退缩,不能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