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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不但古文走上了〃雅俗共赏〃的路,诗也走向这条路。胡适之先生说宋诗的好处就在〃做诗如说话〃,一语破的指出了这条路。自然,这条路上还有许多曲折,但是就像不好懂的黄山谷,他也提出了〃以俗为雅〃的主张,并且点化了许多俗语成为诗句。实践上〃以俗为雅〃,并不从他开始,梅圣俞、苏东坡都是好手,而苏东坡更胜。据记载梅和苏都说过〃以俗为雅〃这句话,可是不大靠得住;黄山谷却在《再次杨明叔韵》一诗的〃引〃里郑重的提出〃以俗为雅,以故为新〃,说是〃举一纲而张万目〃。他将〃以俗为雅〃放在第一,因为这实在可以说是宋诗的一般作风,也正是〃雅俗共赏〃的路。但是加上〃以故为新〃,路就曲折起来,那是雅人自赏,黄山谷所以终于不好懂了。不过黄山谷虽然不好懂,宋诗却终于回到了〃做诗如说话〃的路,这〃如说话〃,的确是条大路。
雅化的诗还不得不回向俗化,刚刚来自民间的词,在当时不用说自然是〃雅俗共赏〃的。别瞧黄山谷的有些诗不好懂,他的一些小词可够俗的。柳耆卿更是个通俗的词人。词后来虽然渐渐雅化或文人化,可是始终不能雅到诗的地位,它怎么着也只是〃诗馀〃。词变为曲,不是在文人手里变,是在民间变的;曲又变得比词俗,虽然也经过雅化或文人化,可是还雅不到词的地位,它只是〃词馀〃。一方面从晚唐和尚的俗讲演变出来的宋朝的〃说话〃就是说书,乃至后来的平话以及章回小说,还有宋朝的杂剧和诸宫调等等转变成功的元朝的杂剧和戏文,乃至后来的传奇,以及皮簧戏,更多半是些〃不登大雅〃的〃俗文学〃。这些除元杂剧和后来的传奇也算是〃词馀〃以外,在过去的文学传统里简直没有地位;也就是说这些小说和戏剧在过去的文学传统里多半没有地位,有些有点地位,也不是正经地位。可是虽然俗,大体上却〃俗不伤雅〃,虽然没有什么地位,却总是〃雅俗共赏〃的玩艺儿。
〃雅俗共赏〃是以雅为主的,从宋人的〃以俗为雅〃以及常语的〃俗不伤雅〃,更可见出这种宾主之分。起初成群俗士蜂拥而上,固然逼得原来的雅士不得不理会到甚至迁就着他们的趣味,可是这些俗士需要摆脱的更多。他们在学习,在享受,也在蜕变,这样渐渐适应那雅化的传统,于是乎新旧打成一片,传统多多少少变了质继续下去。前面说过的文体和诗风的种种改变,就是新旧双方调整的过程,结果迁就的渐渐不觉其为迁就,学习的也渐渐习惯成了自然,传统的确稍稍变了质,但是还是文言或雅言为主,就算跟民众近了一些,近得也不太多。
至于词曲,算是新起于俗间,实在以音乐为重,文辞原是无关轻重的;〃雅俗共赏〃,正是那音乐的作用。后来雅士们也曾分别将那些文辞雅化,但是因为音乐性太重,使他们不能完成那种雅化,所以词曲终于不能达到诗的地位。而曲一直配合着音乐,雅化更难,地位也就更低,还低于词一等。可是词曲到了雅化的时期,那〃共赏〃的人却就雅多而俗少了。真正〃雅俗共赏〃的是唐、五代、北宋的词,元朝的散曲和杂剧,还有平话和章回小说以及皮簧戏等。皮簧戏也是音乐为主,大家直到现在都还在哼着那些粗俗的戏词,所以雅化难以下手,虽然一二十年来这雅化也已经试着在开始。平话和章回小说,传统里本来没有,雅化没有合式的榜样,进行就不易。《三国演义》虽然用了文言,却是俗化的文言,接近口语的文言,后来的《水浒》、《西游记》、《红楼梦》等就都用白话了。不能完全雅化的作品在雅化的传统里不能有地位,至少不能有正经的地位。雅化程度的深线,决定这种地位的高低或有没有,一方面也决定〃雅俗共赏〃的范围的小和大——雅化越深,〃共赏〃的人越少,越浅也就越多。所谓多少,主要的是俗人,是小市民和受教育的农家子弟。在传统里没有地位或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