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于二龙他原来不叫于而龙和他哥哥大龙,偌大的湖面上,看不到半个人影。寥廓清冷,显得窒息也似的死气沉沉。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但那一年的倒春寒拖得很久,以至靠石湖为生的船家和渔家都冻结在湖冰里,差不多户户落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要不是出于万般无奈,于二龙对于高门楼的钓饵是不屑一顾的。但生活,债务,以及那种精神上的负担,逼得他孤注一掷地钻进了圈套。当然,也怪他太相信自己,直到今天,他也还是如此呢!
约莫有尺把来厚的湖冰,终于在大龙的冰镩下凿开了,小小的冰洞猛地蹿上来碧绿的湖水,和一些小鱼。在弟兄们之间,老大通常要憨厚些,老二、老三一般要活泼些、伶俐些。但于家哥俩,二龙未免太生龙活虎,因此越发衬得他哥老实巴交,拙于辞令,连动作都慢吞吞的。他琢磨冰洞凿开到这种程度大概可以了,问他弟弟:“该行了吧?”
“钻进去就成。”于二龙在冰上蹦跳着,活动着筋骨。然后,扒掉破棉袄,一仰脖,咕嘟咕嘟把那对了砒霜的半瓶烧酒,全倒进了嗓子里。
那可不是他如今爱喝的五粮液。
“试试我今年的运气,来个开市大吉!”他双手伸进冰洞里,舀起一捧冷彻骨髓的冰水,拍了拍脑门,强作欢乐地说;正在给弟弟腰里系救命绳的大龙,听了这话,脸上涌出痛心的苦笑。他懂得他兄弟为他才豁出命去的,再三叮嘱着:“下去别游远了,没鱼就上来!”一面在他腰里,系了一个结,又系了一个结,把他满腔的爱和感激,紧紧地系了进去。因为事情清楚得很,钻到冰下去捕鱼,凭着那一葫芦空气,是以生命为赌注的游戏,也许一脚下去,就是生死异域,永不相见了。
就在这一步生、一步死的艰难时刻,听到有人呼喊着奔过来:“二龙,二龙……”
哥俩怔住了,回过头去,不约而同地:“芦花,谁告诉了她?”只见她飞奔在滑溜溜的冰上,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喊着、跑着。这样,大龙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芦花那时在这个水上家庭里,虽说是外姓人,但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她不仅是大龙没有成亲的媳妇,而且上一年娘死去以后,哥儿俩的家实际是由她当的。因此,如此关系到性命的大事,他们竟背着情同骨肉的芦花,实在是太见外了。
主意却是于二龙拿定的,还不清娘死时借下高门楼的棺材钱,他哥和芦花的亲事就没着落。似乎有种义务,他得帮助他哥娶芦花,然而命运又使他和一块长大的芦花,产生了他也说不好的那种舍不得的感情。
现在,当然明白了。
拿准她是不会同意的,于二龙趁她还未赶到之前,一只脚伸进了冰洞里,才凿开只不过半袋烟工夫,又已结了层薄薄的冰凌。多么寒冷的天气啊,但芦花却满头大汗地跑到了,在冰洞口一把拖住了他。
大龙劝她:“丢开手,让二龙去试试!”
“滚!”她从肺腑里爆出这个字,同时,腾出手来,狠狠地把大龙推了个趔趄。于二龙头一回见她这样粗暴地对待她一向尊敬的大龙。同时,也头一回见她这样死命地拉住自己,说什么也不让从那冰洞里滑走。
于是他给她解释:难得的是高门楼开了口,大先生——哦,就是王纬宇的哥哥,当着众人,赤口红舌许下来,只要交上一条五斤开外的红荷包鲤,活蹦乱跳,欠的租金全免,该的债款全勾。芦花,到哪儿去找这样的机会?他自诩地——确实也不是吹牛,只要一猛子扎下去,摸条把上来,全家就可以挺直腰杆,喘口气了。
芦花不是糊涂人,知道他是故意说得轻巧:“你以为我不明白,这是拿命去换鱼咧!”
“笑话,凭我的水性。”于二龙自负地:“芦花,你当我说没斤两的话啊?放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