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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不算太好——泪水流得太多的原故,但她孙子,那个丢了红荷包鲤的秋儿,一直在码头上坐着,奉他奶奶的命令在眺望叔爷,他眼睛尖,要看到什么,早来报信了。
难道她害怕于而龙的舢板,会在湖里发生什么事故么?不会的,石湖有点欺生,但决不会难为他的。在黑斑鸠岛落到那种地步,石湖还给他留了一条命呢!对了,老林嫂终于弄明白自己悬心吊胆的原因啦!老天,该不是去三王庄了吧?去探望芦花的坟墓去了吧?哦,那可一切都要弄糟了的呀!
怎么办呢?……老林嫂的心沉了下来。
天完全黑了,菜饼放在桌上也凉透了,等客人回来再动手宰杀的活鱼,在木盆里泼剌泼剌地蹦着,但是,于而龙还是不见踪影。
老林嫂打发她儿媳去给城里的儿子通个电话,告诉他二叔直到现在还无消息,会不会出什么事,赶紧去通知那个王书记。
她早看出水生过分地巴结王惠平,一心想攀附着他,谋个好差使,混个好日子,居然抛下二叔不管,登上游艇,尾随书记进城去了。她半点也不赞成儿子必得投奔一个靠山,找棵大树庇护自己的做法。她早劝说过:“ 水生,干革命,干革命,是干出来的,不是靠出来的。”
“妈,你不懂,如今社会,老一套吃不开啦!”
“如今社会怎么啦?还不是共产党的天下吗?”
水生有他自己的处世哲学。老林嫂全盘不动地向于而龙学说,他说:“妈,共产党的天下,这话不错,不过,如今的共产党跟早先那时的共产党,不全一样啦!那时共产党是打天下,要老百姓养活,要老百姓出力,所以有过那么一个小调,小时我也唱过:‘ 子弟兵,上前方,为了爹娘去打仗。’如今共产党是坐天下,就掉过个来啦,老百姓得靠共产党啦!妈,你别瞪眼,不是我发明的,天天不离嘴唱过的:‘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听!我怎么能离开王书记?他就是党,党就是他,这一点我看得比你清楚,妈,你别糊涂啦……”
老林嫂对于而龙叹息:“ 水生一点也不像他死去的老子,死去的哥哥啊!是谁教他这一套学问的呀?”
谁教的?老林嫂,社会有时是个教员,过去,它教人们为了共产主义理想,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不顾一切,去追求真理、自由、解放。现在,它教人们蝇营狗苟,追名逐利,巴结上司,讨好领导,吹吹拍拍,言不由衷……社会风气在潜移默化着每一个成员。
过去,老林哥夫妇、石头、铁柱是在倾心尽意的干革命;现在,水生却是在谋生,这是有着根本的差别呀!老林嫂,能责怪孩子什么呢?责任就好比绿叶上被虫子蚕食出来的洞,那怎么能是绿叶的过错呢?
夜色渐渐地浓了,于而龙还不见回来。
打发儿媳和孙子睡去以后,搬把竹椅坐在门口,等待着如同她亲兄弟似的同辈人。她是闲不住的,信手又编结起蒲草拎包来。
她坐在春夜湖边的场院里,由于游击队长的到来,使她想起许多往事,那逝去的岁月,那失去的亲人,重又回到年过七旬的妈妈心中。现在,活在世界上的,除了石湖,除了鹊山,就是于而龙,是她和那流逝过去的一切,惟一能联系起来的桥梁。是的,她爱他,像亲姐姐地爱他,从他们一起迈上革命的路程开始,他们就结下了近亲似的革命情谊。尽管后来他进城以后,变得生疏了,不那么来往了。但她希望他幸福,心甘乐意地愿意为他做些什么,甚至到了今天,他在老姐姐的心里,仍旧占有很大的比重。是啊!也许把她那无处倾注的,对老林哥的怀念,对小石头、对铁柱的母爱,都汇聚集中到于而龙的身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