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热血上涌。她刚刚把腿跨出车座,她刚想落地,刚想开口朝小薛叫喊。她向车内仰去。她的右手臂伸向放在车座上的手提包,她在香烟盒下摸到那只勃朗宁。她的上半身又开始向前折。她的脑袋撞到车门框上,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疼痛。她的右手向车外挥出,她扣动扳机——
子弹没有射出,扳机只压到一半。击锤只有受到足够压力,才会碰击撞针,击发底火。事实上,即便子弹射出也不会击中对方。她来不及瞄准,茫然挥动手臂。对方早就跳到人行道上,从福特车的右后侧向她开枪。子弹正中她的小腹部,她还坐在车座上,车门半开,子弹穿透重重丝绸,钻进她的身体。
失去知觉前,她看到小薛扑向那支手枪,死死抱住那条手臂。她看到先前背靠墙壁的那对年轻人冲向小薛,把他拽向另一辆汽车。她昏昏然,有一阵却突然清醒,一个念头跳出来。难道倒是小薛反过来救她一命?
⑴Seward Road,今之长治路。
⑵Astor Road,今之金山路。
四十七
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三日上午十时三十五分
如果不是开车的朴季醒看到日本兵就来气,汽车会早几分钟停到礼查饭店门口(可谁让他是朝鲜人呢)。如果是那样,门口那场火并也许就不会发生。小薛不知道,那样的话,特蕾莎会不会被子弹击中。
如果不是早上,在驶入浦东渡口前又绕道烂泥渡,往那间比公路路面低五公尺左右的田间草棚里卸下几包东西,他们甚至可能会早到一两个小时。如果不是他满脑子想拒绝朴季醒送他,想找机会给萨尔礼少校打电话,可能还会更早。在昏迷之前,小薛曾这样想过,他还想到,他毕竟还没来得及把情况报告给少校。他被一件铁器砸到后脑勺上,一秒钟之前他判断那是手枪柄,一秒钟后他就失去知觉。
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看见老顾坐在床边的方凳上,正朝他笑。
“醒啦?没想到你这样冲动——”
冲动?他睁大眼睛,可说不出口,他的脑袋一阵阵疼痛,像是有锤子在敲击太阳穴。
“今天上午冷小曼同志失踪。我们怀疑她已被害。你这个——嗯,梅叶夫人闯到你家,发现她住在你家里。小曼今天一大早让人送信,发出警告。我们的同志直到刚刚才看到那纸条。我们确信白俄女人到礼查饭店是想加害你。他们一下车就掏出枪来……”
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昏乱,他无法理清头绪,他想分析这些词句,可他甚至连把话听清楚都很吃力。
“你放心——我们知道你对冷小曼同志的感情。我们的同志正在拼命寻找她。会找到她的。你好好休息一下。这里的同志都会帮你的,你想要什么就跟他们要。小秦你认识。”
他不懂特蕾莎为什么要杀掉冷小曼。他想不通她杀人的理由。虽然他亲眼看到她拔出枪来。可他不相信她真的会开枪。
顾福广匆匆离开房间。楼梯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肯定带走一大帮人。他环顾四周,是个带护壁板的房间。小秦把头伸出窗外,有人在楼下朝他喊叫,窗外一定是天井。他看看天空,猜想这是间东厢房。他听到隔壁正房的客堂间里有人在走动。
他想坐起身,但手臂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小秦回头看见,走过来扶起他,把他身后的枕头竖起来靠在床架上,让他背靠枕头坐在床上。他觉得口干舌燥,他要喝水。
喝完水,他又觉得疲惫不堪。他确实很累,昨晚他一宿没睡。他用力回想那间路边的草棚。他记得自己帮忙抬那几包东西,从公路边的碎石坡往下走——其实是往下滑,他想。那是一个田坑,草棚就在坑底下,路面比坑底高出五六公尺的样子,比茅草屋顶还高出一截。从公路往两边走十几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