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人互道珍重,依依而别,马鸣风萧萧,落日照大旗。张自忠走出不远,却又心事重重地停住了。是预感到他生未卜今生休?还是预感到今生今际再难与冯先生相见?
张自忠折转身来,怀着诀别的心情回到屋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向冯玉祥磕了个头。冯先生被这一情景惊呆了,忙说:“荩忱,你这是干什么?”只见张自忠眼含热泪,神色庄重地说:“我这一生是先生培植了我,我活着要一心一意地为国尽忠,像个人,像个军人,不辜负你培植我这一生;我死了也要像个鬼,像个忠魂,不会辱没先生练兵带兵的英名!”
张自忠:悲哉,上将军(7)
冯玉祥因惊愕而语塞,但他内心明白,荩忱行此大礼,作这样的告别意味着什么。就这样的一跪,成为一个血勇的将军震撼抗战历史的一瞬。这是名将忠义和烈性的象征,作为一种对历史的承诺和对倭寇不共戴天最古老的仪式,被岁月记住,令后人激动。
作为一名位膺封疆并指挥着几个集团军的上将衔总司令,张自忠统率的部队少则数万,多则十余万,但他个人的生活却依然保持着西北军时期艰苦俭朴的本色。除非重大场合,他从不着呢料或哗叽制服,也不佩戴上将军衔,而是与士兵一样穿老灰布军装,一样剃着光头,只有一条武装带可以表明他的军官身份。平常的饮食也非常简单,同士兵一样每日两餐。
有一位采访过他的记者写道,他对于吃是不考究的,只要是菜,随便是青菜、毛豆,几个馍馍,一碗小米稀饭,这些便可算是他一顿丰盛的午餐,有时候,因招待来宾而改善一下伙食,他也感到不安。
在一次战斗中,给养中断,总部人员和特务营几乎一昼夜都没有找到吃的,勤务兵把随身携带的一点烤馒头片和炒豆子送到跟前让他吃,看到弟兄们挨饿,张自忠哪里忍心吃,说:“要吃大家吃,这个时候,怎么能一个人吃呢?”大家共同忍着饥饿同日军作战。
天将黄昏时,一位士兵因饥饿而犯了疟疾,张自忠急忙叫勤务兵把仅有的一点干粮拿出来让他吃,这位士兵无论如何不肯吃,流着泪说:“总司令都不吃,我也不能吃,我不能破坏总司令‘要吃大家吃’的规矩。”
“武官不怕死,文官不爱钱”是岳飞的理想。张自忠身为武将,不光是不怕死,更不爱钱。他为将多年,且数绾政要,而私储无几。张自忠牺牲后,大家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曾翻箱倒柜地寻找他关于家事和经济方面的遗嘱,但终无所获。他的侄子廉卿在旁边说;“你们不要找了,一定没有,如果他顾及家庭和金钱,就一定不会战死了。”
著名作家梁实秋在张自忠将军驻防前线时候,曾作为慰劳团成员,记下了当时访问张将军司令部的情形:
他的司令部设在襄樊与当阳之间的一个小镇上,名快活铺。梁实秋到达快活铺的时候大概是在二月中,天气很冷,还降着蒙蒙的冰霰。作家们旅途劳顿,一下车便被招待到司令部。这司令部是一栋民房,真正的茅茨土屋,一明一暗,外间放着一张长方形木桌,环列木头板凳,像是会议室,别无长物,里间是寝室,内有一架大木板床,床上放着薄薄的一条棉被,床前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架电话和两三叠镇尺压着的公文,四壁萧然,简单到令人不能相信其中有人居住的程度。但是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张将军的司令部固然简单,张将军本人却更简单。一个高高大大的身躯,微胖,推光头,脸上刮得光净,颜色略带苍白,穿着普通的灰布棉军服,没有任何官阶标识。他不健谈,更不善应酬,可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沉着坚毅之气,不是英才勃发,是温恭蕴藉的那一类型。他招待作家们一餐永不能忘的饭食,四碗菜,一只火锅。四碗菜是以青菜豆腐为主,一只火锅是以豆腐青菜为主。其中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