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外那面懒洋洋的幌子,没来由地,忽然轻轻掀了一下。
一老,一少,不知何时闪了进来,迎着小孙篾匠愕然的目光:
“格……水昌伯……扳指……侬、侬、侬晌午吃好勿?”
水昌伯似乎比小孙篾匠还要局促,还要尴尬,他搓着布满皱纹的双手,看几眼墙上挂的编好的笼屉,又瞥一眼小孙篾匠手里编了一半的活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于一个字也没吐出口来。
“格物事,我伲叫伊茶壶窼,热茶壶放进伊,交关好热两个时辰哉……格、水昌伯,侬吃茶勿……”
水昌伯的老脸忽地红了,仿佛早已饮下小孙篾匠手里新沏的热茶。
他一把拽过扳指:
“来,跪下,给孙师父磕头。”
扳指正好奇地摆弄着地上那个编了一半的茶壶窼,忽听此言,一下便呆住了。水昌伯不由分说,揪住孙儿的后衣领,按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记。
小孙篾匠呆了一呆,却终于没有动,受了这三个头。
“你……你明白么?”
“我伲,我伲晓得哉,水昌伯,侬、侬好放心哉。”
水昌伯长吁了一口气,轻轻抚了抚一脸委屈的孙儿的额头,点点头,蹒跚着走向门边。
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了罢?脚下走惯了的石板路,也变得越发滑溜溜湿漉漉的。
水昌伯忽地回过头来:
“手艺不学到小成,不许他回家见我,拜托了,拜托了,唉!”
续竹巷里的同行们常说小孙篾匠不但手巧心巧,而且最会调教徒弟。
开始的几天,他手把手的点拨扳指;当扳指抚着红肿的十指,终于把自己编的第一个面匾递到他眼前时,他的脸上却冷冷的,看不出半点喜怒来:
“侬,侬自今朝起,自家搬到城外紫竹林边上草寮里厢去住,自家打篾子自家编,啥辰光编好哉七七四十九只一模一样格斗笠,啥辰光好见我伲。”
城外,紫竹林边,草寮。
七七四十九只一模一样的斗笠,堆在小孙篾匠的脚前,仿佛还泛着青涩的绿竹香气。扳指拖着眼皮,垂着手,一声不吭地站在师父面前。几个月不见,他的一双小手变得越发粗糙,一双小眼睛却似乎锐利了许多。
小孙篾匠的脸上忽地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来:
“侬、侬好家去哉……”
刚才还规规矩矩像个小大人的扳指一下子跳起来,又一下子顿住:
“唔,师父,侬、侬好把扳指几个铜钿勿?”
“扳指,侬讲把伊爷听,系我伲让侬回哉……”
提着个小油纸包包,踏上续竹巷那熟悉的石板路,扳指的小脑袋里,一直转着师父的这句话。
巷口第一家,续竹王家老铺的金字招牌高高挂着,漆色依然很新,铺门却不知怎地,早早被那几扇黑乎乎油腻腻的旧铺板封了个严严实实。
他忽然感觉到些什么,猛地撒开两腿,没命往家里跑去。
稀稀拉拉的挽幛,黄黄白白的纸钱,簇新的一口棺材,正孤零零地停在院子中央。
阿大媳妇红红的眼圈,一身缟素地从里屋奔出来,顾不得别的,一面搂住儿子,手忙脚乱地给他披上麻,戴上孝,扎上红带子,一面只管哭号,撕心裂肺地哭号。
扳指却不哭也不号。
他慢慢跪到棺材跟前,小心翼翼地解开手里那个小油纸包包。
枣泥饼,常州府的枣泥饼。
阿大媳妇也不哭了,跪在儿子边上,一张又一张,燃起了黄黄白白的纸钱。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夜早已深了,水昌伯家院里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