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圖書館見到了她,我問:「玫瑰,你怎麼那天沒有舞伴?」
「沒有人約我,我登報紙不成?」她笑。
「有人告訴我,方德明約了你,你答應了。」
她說:「奇怪,德明也這麼說,有人告訴他你約好我。事後又想不起誰說的。」
「真氣。」
「有什麼好氣?」她臉上閃過一絲淡漠,「都過去了,記著幹麼?小事。」
我可沒有她那麼灑脫,我氣鼓鼓的說:「你為什麼不問我一聲?叫我約了旁人。」
「偉,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你只是我的補習老師,我怎麼可以霸著你?你愛約誰,就是誰好了,我一點也沒有不高興,我那天玩得很開心。」玫瑰說。
她轉過了話題,打開了國文書。
她一點也不在意,一點也不在意。同學與她作對,沒有舞伴,她都認為是小春,想令她難堪的人,恐怕要失望了吧?
她真正視為要事的,只有一樣:她的功課。
照我的看法,她是一定會將功課做好才走的,她不是半途而棄的那種人,絕對不是,這一下子恐怕誰都弄錯了。她很賭氣的一定要把功課做好。所以我與她的見面,不外是在圖書館裡。
快放假了,足有三個星期的假期,我問她有什麼打算。
「本來想去日本旅行,後來打消主意了,累,我想好好的睡四五天,養足了精神,再溫習書本——可別告訴別人,人家會笑我的。」她補上一句。
我說;「我就笑你,放假也看書,我覺得你可以應付功課,不必讀什麼了,耽下子鑽到牛角尖去,反而不美。」
「鑽牛角尖?與你說話,就是這樣有趣,學新的名詞。」
我笑了,她說得這樣正經,連鑽牛角尖也沒聽過,真是滑稽透頂,這還能算是中國人?
「你笑好了,所以我要好好的念書。
我收斂了笑容。「對不起,玫瑰。」
「沒關條。」她一仰頭。
她臉上的冷慢慢的露了出來,我看得很清楚,但是隨即又溶化了。她是一個變化多端的女孩子,很有心思,心思卻不胡亂用在別人不相干的身上。她很成熟,這麼久了,從沒聽她說過任何人一句不好的話。在陌生的環境裡過生活,除了抱怨冷,也很少提什麼,她是有一個目標的,我知道,只是她不說,我也不好意思提。
她恐怕沒有忘記那個開貝殼店的男孩子吧?
她把她父親的信拿出來給我著,我讀了一遍,那是極好極簡明的文言,她卻還看不懂,我教她用白話回信,她還不滿意,字寫得太大,而且別字多,不整齊。
我改正她,她不響。
我為她補習的時候,她尊重我。但是平常見面,依然是搗蛋鬼,俏皮精靈,難以捉摸。
她邀我上她家去。
那是一間相當大的房間,連著浴間,撥給她一個人用,親戚家的傭人,自然也為她服務了,除了寂寞之外,應該是很舒服的。
她說:「我情願不放假,一放假心就散了,老想回家曬太陽:這裡連續下雨,已經有一個禮拜了。」
我說:「還有颱風颶風呢,明年你不走,就嘗到滋味了,沒放假的時候你又一直嚷累。」
她為自己的矛盾笑了。
我可笑不出,我看見她案頭放著一張照片,小小的,但是鏡框很考究,是個男孩子的全身照,站在沙灘上,背景是出名的「鑽石頭」山。
這大概便是那一位了吧?
由此可知她心中自有別人,可憐我還打算與方德明爭個你死我活的。也難怪她不在乎一個舞會裡有沒有伴,她是見過一點場面的女孩子。
她坐在地毯上,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