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出去喝酒,嘴上说是帮着老将军喝酒解愁,其实就跟拉出去遛猴差不多,变着法子在老人伤口上撒盐,说到察言观色和落井下石的功力,京官几乎个个都是大宗师。如果不是杨虎臣被兵部任命为蓟州副将,意味着皇帝陛下对杨家还没有彻底失去耐心,恐怕老人这次出京送行的人员,就不是小猫小狗三两只的光景,而是一只都省了。这次老人途经京畿西和蓟河几州,虽说老人本身没有要跟人拉拢感情的念头,但是沿途根本无人问津的境况,还是让杨虎臣这个做儿子的倍感心寒。想当年杨家从蓟州出兵广陵,那是何等盛况?那时候,不是郡守这个位阶的地方封疆大吏,都别想要在杨家私宴上占个席位。
大概是察觉到杨虎臣的愤懑,老人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轻声笑道:“虎臣啊,怨不得世态炎凉,自从爹当上大将军,咱们杨家这些年在蓟州作威作福惯了,也不是啥好鸟,杨家欺男霸女的事情何曾少了,如今遭了报应,很正常。”
杨慎杏环顾四周,河州的景象与蓟州其实相差不大,到底都是西北边境,入秋以后,草黄如土,比不得江南那边犹有半城绿的旖旎景致。老人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感慨道:“反过来来看,报应来得早,也是好事,太晚了,说不定朝廷连让你当蓟州副将将功补过的机会都不会给,何况爹比起已经战死沙场的阎震春那老儿,总归要幸运许多吧?你别看如今赵隗身为仅次于卢升象的南征二把手,这老家伙当下也是热锅上的蚂蚁,爹敢跟你打赌,若是他吃了败仗,别说跟爹比,说不定连阎震春都比不上,因为朝廷对咱们这拨春秋老将的香火情,都在我和阎震春身上用完了。所以说爹这次出京,心情没外人想象的那么糟糕,说实话,离开了那座让人如履薄冰的太安城,爹的心情反而好了很多,一路行来也想通了很多事。”
杨虎臣如释重负,不管如何,只要爹心中没有太多郁结,就是好事,他也有信心带着杨家东山再起。
杨慎杏笑了笑,“这次爹私下让人密信捎往清凉山,恳请北凉派遣使节在幽州边境接我,只要见不着面,我杨慎杏便一步都不踏入北凉,就在边境上一直等着。我杨慎杏好歹是做过大将军的人物,现在摆出这种低三下四的可怜姿态,当然算不得豪杰行径,不过这又如何?京城所有人都在等我杨慎杏暴毙北凉的噩耗传出,或是在某个场合被徐凤年大肆折辱,我偏不让他们遂愿。面子是虚的,里子才是实打实的,杨家正值风雨飘摇,爹是杨家在朝廷台面上的面子,没了就没了,只要虎臣你在蓟州重新站稳脚跟,五年十年后,面子自己就会跑回杨家口袋里,到时候就算你不想要,说不定别人都愿意跪着求着你收下。”
杨虎臣低下头,眼睛有些红。身后那个从来不服老的爹,那个自他记事起就一直顶天立地的杨大将军,竟然会让他杨虎臣觉得真的老了。
杨慎杏叹了口气,“现在怕就怕年轻的北凉王会因为朝廷而迁怒杨家,会因为爹当这个副节度使而对你心生不满,毕竟蓟州距离北凉,不算太远。以前徐骁念着旧情,极少对北凉以外指手画脚,现在徐凤年当家作主,细观这几年北凉在徐凤年手上折腾出来的动静,显而易见,北凉锐气极重,不再刻意隐藏锋芒。归根结底,北凉跟朝廷,就只差没有到撕破脸皮的那一步。这趟爹入凉,是风险,也是机遇。虎臣,你安心做好你的蓟州副将,爹在北凉自有打算,从今往后,你谨记几点,首先你不要应酬任何蓟州旧部地方将领,其次,跟韩芳把握好亲疏远近的度,最后,多接近新任经略使韩林,要扮演不惜为其充当马前卒的身份,以后杨家能够在太安城有一席之地,韩林至关重要。韩林不同于一般的张庐门生,表面上看他不如赵右龄殷茂春许多,甚至不如元虢王雄贵,但是在当今天子心目中,韩林是最值得重用的一个,原因很简单,赵殷王三人,都是先帝手上提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