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啦?」班長的手放在她的肩上。房間裡就她倆,她哭得更厲害,班長抱住她,哄孩子似的說:「別哭。」
「班長。」她嗚咽,她喜歡在她懷裡,喜歡她用手帕擦去她的眼淚。
「別叫我班長了,哪一輩子的事。叫我小梅,我家裡人都這麼叫。」
但她不習慣叫「小梅」。她比班長年齡大幾個月,但班長各方面都比她成熟得多,連腳也比她大半碼。她說,她下不了決心,給指導員一點顏色看,按她倆早設想好的計謀。
「現在看來非做不可了,他剛才也約我了,他是個流氓,拿我們當玩物呢!」班長說。
第二天夜裡,指導員被對方組織抓走。認為他是此方武衛隊員,知道「幕後黑手」原校黨委書記藏在哪裡。娘子軍舞蹈班的人來告訴她們,說是他去游泳,很遲才歸,換了身乾淨衣服,當時正在刷牙。她們相視看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接下來的事,她們未料到:指導員就是不肯說出原校黨委書記藏身何處,遭到毒打,熬不過毒刑就開始胡說。一說就人馬出動偷襲,卻次次撲空。看到上刑也沒用,對方組織向他攤了底:他的兩個女學生,忠於偉大領袖,看不過他的奸惡前來告發的。這使他精神全崩潰了。對方還不放過他,裡面五大三粗的工人階級看他細皮嫩肉,相貌姣好,把他關在暗室里,輪番雞姦他。
「做過了頭,但莫後悔。」班長說著,靠近她,眼睛蒙有霧氣似的濕。「我們並不是喜歡他,我們只是通過他,知道了我們自己的心。」
窗外的梧桐樹葉綠得油亮。她的短髮長了,可用橡皮筋扎辮子,她們形影不離,最愛去有抓癢樹的山坡,話越來越多:談每夜做的夢,談各自家裡人,那支口紅是班長母親的,文革初她母親把家裡有可能惹禍的東西全處理掉,但班長趁母親不注意,留下了口紅。她們把對方的名字刻在抓癢樹幹上,繞著學校跑,半夜翻窗爬進練舞室。誰也不提指導員,好像她們的生活里壓根就沒這個人,他從她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她們就是不要指導員的娘子軍。那個冷清的上午,太陽卻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升得高。因為天熱,寢室窗大敞,她倆在玩撲克算命。現在口紅已用到了底端,最後一點,她替班長抹上。
班長對鏡瞧著說:「紅得鮮艷,不像櫻桃,而像辣椒。」
這話,怎麼耳熟?她想起來,指導員曾說過,一個不祥的感覺閃過她心頭。這時她聽見樓下有男人聲音,在叫她的名字。
她本是坐在床上,急忙站起,站在窗外梧桐樹下的男人:臉色憔悴,身上穿了件松松垮垮的舊軍衣,還戴了頂不知哪兒弄來的軍帽,樣子很狼狽。她不認識這個男人,但班長探頭一看,驚叫了一聲:「是他!他怎麼會出來的?」
指導員在梧桐樹下向她們招手,讓她倆下去。
她們一直沒有想過這個男人出來以後怎麼辦。或許她們一直認為他會死在暗牢里。不是心腸壞,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冤死鬼多的是。對方組織的頭兒答應過她們,絕對不把她們檢舉一事說出去。還是班長首先恢復鎮靜。她說:「這個流氓王八蛋又來纏,我去,看他怎麼招來著?」
沒等她說話,班長就出了門,下樓跑得那麼快,她怕班長吃虧,急忙追上去。
走出樓門,她看到班長站在指導員面前。奇怪,梧桐樹下兩人緊抱在一起,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聽到兩人都叫她的名字。兩人的姿勢很奇怪,指導員微笑著向她招手,班長被他緊摟著,背對著她,在使勁地蹬著腳。在她靠近他們一剎那,她被班長用掙脫出來的手狠命推開。她毫無準備,踉蹌幾步摔倒在地上,就在這一剎那,一聲轟隆響起。
她睜開眼睛,發現她的臉淌著血,朝四周一看:硝煙升起的地上,全是身體的碎片和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