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高嶢態度太自然,小小心裡覺得高嶢本來就是那種人,而且一步步把他弄成了那種人。他不時向高嶢發脾氣,責怪高嶢心懷叵測,有預謀有計劃地安排了他倆間發生的一切。
那場暴雨中的戰爭,由高嶢停止而停止。但小小第一次明白了高嶢對自己是多麼留戀。他看著高嶢伏案寫作的背。高嶢沒有理他,足足有一下午沒跟他說一句話。小小想,自己再過一個小時就要提著行李去乘公共汽車到火車站了,他竟然不理他。小小感到絕望,還摻雜了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他恨自己的心理太敏感,以至於預感,可能他們再也見不到了。
2
母親吩咐小小早晚在平柜上一尊白瓷觀音前燒二支香,小小這才知道母親竟信佛了。他沒有問母親怎麼會信佛的,他懶得問。
吃過幾付中藥,母親臉色也未有一點變化,她雙眼浮腫,臉頰上出現明顯的老年斑。她才剛五十出頭,卻是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而且幾乎從不梳洗。小小看不下去,便幫她梳頭。母親白頭髮並不多,如果她稍稍裝扮起來,精神一些,會顯得年輕多了。
小小,母親叫他。
他望著母親,等待下文。母親在床上動了動,卻打住了話,隔了一會兒,才說,別去抓藥了,我沒病。
你有病。小小說。
我說過了,沒病。小小憑直覺感到剛才母親要說的不是這類話。不知什麼原因,她把話吞回去了。
小小在漆黑的床上,看著那道隔在房子中間的柜子,那繡有小花的垂在柜子與牆之間的門帘。他竟記不清母親和父親在床上的情景。曾有多少年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母親說,你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真的。你在說什麼,我不懂。父親回答。
啪的一聲,母親碗砸在地上。別干蠢事!父親叫起來。你逼吧,逼吧,早晚我會成為一個瘋子或白痴。母親的話隨著瓷碗裂成幾半的聲音響在屋裡,清晰極了,壓過江上汽笛。
母親咳嗽,翻身的響動破壞了小小龜縮在幼年的心,他聽見母親叫他端茶,她口渴。
母親喝了一口,便把茶杯遞給了小小。她的眼睛注意地看了一下小小,說,你怎麼越長越像他了。
他?小小問。
你父親。她的神色看不出絲毫的誇獎或敵意。她的手重新放回胸前,像一個十多歲孩子那麼茫然無知,需要人照顧,一個生病的孩子,既不想什麼也不盼望什麼。
荷花池邊是一個個長椅。他和高嶢沒有坐下,而是站著。小小不知為什麼總是不停地向高嶢講自己的家史。
「你父親一直沒有回到劇團去?」
「沒有!」
高嶢說,很難想像你父親可以靠賣自己生的豆芽為生?小小說,我沒有看見他讀一本書,提過一件與他從前工作有關的事。他總是斜眼瞧我,猛地往我腦袋上敲敲,像拍一個皮球,不管痛癢。我在他眼裡連條狗都不如。
小小突然有點覺得高嶢像他父親,兩人一般身高,也都戴眼鏡,特別是兩人鼻子比常人大多了。為什麼自己一見高嶢,就覺得不同尋常的感覺。
爸的問題實在不算問題。小小對母親說。為什麼到他死後才解決?
你問我,我問誰去。母親變得越來越缺乏理智了。
或許是爸的死,才使問題得以解決。小小突然有點刻薄地對母親說,媽,若爸不死,你就不會躺在這兒舒舒服服,靠他補發的大筆工資和撫恤金過日子了。
那怎麼樣?母親盯著床柱頭說,我有病,醫生也這麼說,她氣喘噓噓。
那你要麼就得像爸去生豆芽賣豆芽,要麼就像從前擺個攤,賣涼茶開水去!
這是我兒子說的話!母親叭地吐了一攤口水在痰盂。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