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出了这气氛中的不对味,忙退到了一边,再不敢多再说什么。
他面上终于再挂不住了,愤而摔袖而去,“但盼你莫要生悔!”
望着他愤而离去的身影,我心底一痛,然而却亦莫名地轻松了起来。我是周萏,是背负着母亲和大姊所有希望,家族所有荣耀的周萏,我不能如此任性放任自己的感情去作出一丝半点可能会害了他们的事,从我踏进这沉沉宫门的那一刻起,我早已不是一人之身。
连着喝了两日的药,到得第三日上,我的伤寒当真也好的差不多了。谧秀宫的秀女凡是被圈名留下的都已断续受了封赏,然而位份最高者也不过是正六品婉仪。其余落选的也已尽数被遣出了宫去,偌大的谧秀宫突然便空空荡荡了起来,仿佛不久前娇娥如云,莺声燕语不过是春梦一场,梦醒无痕。
左右无事,掌事姑姑也未告知我何时得见帝面,我于是便让蔻儿抱了随行带来的瑶琴去了园子里弹弄,聊解寂寞。
其实时当辰时,幼时读书曾读到“晓来谁染霜林醉”,初时只觉好听,如今身临其境才切切地体会了那样怡人的情景,初晨的朝阳,如火的枫林,金色与红色绝美的融合,可不正是醉了景色也醉了赏景的人么?
心情突然大好,手上亦不由得行云流水了起来,正自得其乐,蓦地里却听到一声清冽却透着大病初愈的喑哑的嗓音淡淡传来:
“起曲缠绵,若绵绵溪水凝滞,微波息止,忽而顿起幽怨,又若曲径通幽,酣梦酒乡。”
我心下一惊,手下便乱了一步,只听铮得一声,徵声顿起。我正自惶恐,那声音又道:
“唯此音不美。”
我一怔,忙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银紫色襦裙的女子正盈盈立在亭下,微微仰首注视于我。端庄中透着妩媚的堕马髻,乌牙牙的黑发一丝不苟地盘结在脑后,只斜斜簪了一支翡翠飞燕簪,素净得很。肤若凝脂,月牙般秀致的黛眉,秋水般澄净的眼瞳,鼻如瑶柱,唇若落樱,身形虽算不得高挑,却极为纤细窈窕。骨肉匀称。微微浅笑,左颊上若隐若现的一个小小的梨涡,却不是静妃是谁?
“你弹得很好。”
她莞尔一笑。我一时有些怔住,竟然忘记了行礼,忘记了问好,忘记了一切该做的事情。眼睁睁看着她缓缓踱步走到亭中,立在我身侧,宽大的衣袖微微一掠,便滑出一截玉色的手腕来,轻轻自我面前瑶琴上拂了一拂,清音顿起,她猝然轻笑:“倒是好琴。”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拉着蔻儿紧忙跪下,“见过娘娘!”
她却不语,只含笑凝望着我,忽而振袖便在琴畔坐下,信手便弹。
我怔怔听着,早就听说静妃擅吟咏,工音律,尤其弹得一手好琴,今日一听果然并非虚名。我一时忘了规矩礼仪,听着她行云流水般清澈泠然的琴音,忘情赞道:“初起缠绵,如弱柳扶风,娴花照水。”
“……中道转阔,似凤凰涅槃,一飞冲天。”
“乐渐行缓,声近呜咽,若潺潺溪水盘旋,水声若泠,又若皑皑积雪独行,踏雪寻梅,雪里红妆……”
“……寻而不见。”
静妃猝然收音,霍然起身。一双净若秋水的双瞳渐渐盈满了笑意,“得此一知己,岁月无更替。”
我亦满心喜悦,目光再无躲闪地与她的目光胶着,相视一笑。她的笑容太轻,太净,可却透着那样令我无法躲闪的相熟感,一瞬间竟似将我的心微微地灼了一下。
她……认出我了么?
她缓缓又坐下身子,目光渐渐投向了不远处澄明清澈到能映出水底游鱼的湖面上,开始出神。我不敢出声打扰,只得在一旁站着,却听她幽幽言道:“晓来谁染霜林醉?”
我心头暗惊,忍不住唤了声:“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