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蛮某国进贡的谷酒,听说要这样喝——”照浪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只碧绿的竹筒,拔了塞子在手心倒了浅浅一口,当紫颜面啜饮,“主人亲自饮了,再敬客人喝过一口,才算宾主尽欢。”
说完,不由分说将竹筒递到紫颜嘴边。紫颜斜睨一眼,像是看透了他心思,笑道:“你玉观楼的好手呢,怎不带来作陪?上回从姽婳那处支了迷香,没用完的,还可以再点上。”
照浪毫无愧色地笑道:“说到姽婳,你闻见她为我配的香了么?”
紫颜指了指鼻子,“伤风。”
照浪哈哈大笑,与他斗嘴比别人来得有乐趣。想起一事,道:“这回我有事找你。太后的病好些了,神智略略清明,得知今趟易容师齐聚京城之事,听说你尚活着,很是欣慰。”
紫颜的手从窗外缩回,像是禁不住长晒,连窗子亦掩上了一半。他接过竹筒,不管照浪有无松手,径自喝了,方道:“她躺了好几个月了吧。”
“是,缠绵病榻,气色差了许多。我问太后想不想见你,她说……”照浪见他清俊的面容忽现凌厉,不禁一顿,“太后说易容斗法甚是新奇,不若等你们争奇斗艳分出输赢,再见你不迟。言下之意,你即便输给了谁,她还是要见的。”
紫颜冷笑道:“我非伶人戏子,不曾卖命给她。几时不想做他们的臣子,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她想见我就见?由不得她做主。”
照浪难得顺了他道:“不错,你总有法子换过脸面,任他皇亲国戚也寻不到。只是,你不觉蹊跷?”端详紫颜,欲从眉梢眼角猜测他真实的心意,“易容师说到底和医师差别无几,三教九流而已,惹得天家频频垂顾,你竟不好奇这背后的缘由?”
紫颜莞尔一笑,看了他道:“城主既是太后心腹,个中缘由,只管开口相询便是。”
照浪深深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江山大局上的一枚棋子,又怎知弈者所想?”
“城主自谦。倒是这个……”紫颜将熏了香的帖子往案上一丢,“城主染了脂粉气,真不是件好事。”
照浪闲闲地高翘了双腿,笑道:“莫非我送把带血的大刀过来,才符合杀人如麻的霸主身份?你既爱香,我也沾了这脾气,蘼香铺……是个好地方。”
紫颜凝视他神情萧索的面容,久处江湖的戾气渐渐消退,困在玉观楼的照浪犹如落魄的浪荡王孙,失却了初遇时势如狮虎的霸气。熙王爷用他时,他征伐各地视人命为草芥,狠得潇洒自在。如今为太后奔波,手下能人异士一齐赋闲无事,尽成了混迹市井的酒肉之徒。若这是朝廷一石二鸟之计,恐怕太后的病好了,照浪也就成为一枚弃子。
鸟尽弓藏,有末路英雄的意味。紫颜不禁怜惜起照浪来了。
“你想好今后如何了么?”
照浪的脸色竟有几分难看,叹道:“有你做对手,比朋友可靠得多。”紫颜心如雪镜,熙王爷去后,照浪作为一个知道太多的人,能保命已是不易。
忽然没了苦苦相逼的意兴,紫颜淡然道:“你放心,太后如有传唤,我必去便是。”
照浪微笑,眉宇间又有豪气激扬,放下竹筒走到门边,道:“想不想登山畅游?沿这百丈回廊向上,能见到不同寻常的京城。”
出醉醒楼拾级而上,两人随长廊移步换景,时见花光衔影,曲径玲珑。照浪脚程快,屡屡于高处俯视回望,几次不见紫颜跟上,折返回去寻他,发觉他对了途经的怪石虬枝品鉴,不放过一丝佳妙景致。
几下里见出自个儿的俗气,照浪的心不由静下两分,陪了紫颜慢下来,悠悠地荡着。
“衙门里的人前日来寻我府里管事,他受了冤不肯就擒,被逼远走高飞。”紫颜曼声在山路树影下说出萤火的事,声音轻妙仿佛歌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