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空无一人,只余歌声广绝。
八音狷傲的眼神徐徐扫过席上,是了,他每日遣人悄然在天渊庭中打谱,抄来霁月的心血,揉和在这大曲中。他不敢说能赛过她的琴曲,可是,他自信这清歌健舞定能惊艳四座。最为紧要的是,他既已用了此曲,霁月精心准备的琴曲就成了一个笑话。
若她仓促临阵换曲,他不信能超越于此。到时,她再也争不了这第一乐师之名。
他绝对的权威不容有失。八音按住琴弦,冷笑着想,这不是他最擅长的乐器,可如今,他用它轻轻把她击败。纵然王上追究起来,他也有辩驳之词,何况他有把握,待到舞队上场,玉翎王会为之倾倒,再不会有任何微词。
曲调一转,歌者声如裂帛,忽然而断,一阵急鼓簌簌落落传来,但见他翻身如旋风,蓦然隐在了乐工群中。随鼓声走出百名黑衣铠甲的舞队,刀戟相交,气势恢宏。腰鼓、羯鼓、铜鼓、答腊鼓、鸡娄鼓敲出层次分明的乐音,仿佛看到漠漠草原之上,铁骑如飞,旌旗飘扬,大军浩荡开拔。
千姿双眼一亮,又见一支舞队着五色衣陆续走出,分列数阵,竟有四百人之多,整齐而立,剑戟森然。众人心眼通明,皆知这是暗指西域五国联军,紫颜遥看八音一眼,“此人真会做官。”霁月两眼无神地凝望,似乎在看虚空处,魂不守舍的模样。
侧侧忧心地道:“这可如何是好?”姽婳拿了香囊,在她鼻下轻晃,萤火忙道:“无妨,这是在构思曲调,每日里打坐静心,常是这样的。”诸师放了心,再看过去,场上两支舞队踏乐而行,刀剑杂陈交替,厮杀呼喝,声响动天。
众人目不转睛,霁月看似不在场似的,这一声声乐鼓却击打在她心头,仿佛千锤百炼,要逼出她潜藏的激昂血性。一种曲调有不同的演绎,八音这番卑劣的竞技使她思如泉涌,她的钧天曲不曾成形,此刻,又有了更多灵性的篇章。
《伐虏乐》之后,就是她的曲目,八音想把她逼到绝境,她偏偏要逆流而上。
这一场辉夜盛舞,如星移月转,明艳的灯火下,暖香飘扬数里,劲捷的舞姿如狂放的草书,龙蛇起舞挥洒热情。利如刃,疾如风,巍如峰,铁衣横戈,杀气凌云,千姿不由拍案而叹。诸师虽鄙薄八音窃曲之举,对这些舞者决然肃杀的舞姿也唯有赞叹。
王师以少胜多,彩衣惨败而归,众人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玉杯欲饮,才发觉茶已凉透。
舞乐终了,八音伏地领乐工与歌者舞伎拜谢王恩,神情自若地退下。千姿玉颜如雪,不辨喜怒,当了诸国使臣的面,只点了点头。这一曲顺利过关。
霁月卸下披风,露出一身夜光绫衣,如月华莹莹闪亮,清丽绝尘。流霞殿中一片寂静,不著胭脂自风流,便是此刻玉人琴曲,喝破春夜。
霁月愤然扬指,弦音陡然而起,如雷霆震宇,一声声高遏行云。她心底淤积的情怀,汇聚成浩瀚之声,质问苍天。
天地亘古无情,吉凶不分皂白,无常人生中,偏又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琴音飒然,声声天问,令听者悚然而惊,人生如白马过隙,匆匆而去,究竟留下了什么?盛名在外,生时尽享荣华,死后人灭灯熄,难道不会无憾吗?碌碌无为一生,倘若问心无愧,又怎能苛责曾经的平淡?
千姿动容地听着,他要的是生前身后名,可是怎样才算够?这一生功过,一辈子喜乐哀伤,是凭心而论,还是要万人景仰?
爱之难言,缠绵悱恻,情之深长,暮暮朝朝。情爱两字,恍惚使人愁,要如何界定得失?岁月催老,思君亦老,一场春来春去,便谢尽韶华,要怎样留得君心,知我心?
桫椤心神摇簇,偷瞥千姿一眼,与上一曲时的神采飞扬不同,他竟似在出神回想。她默默伸手,千姿没有抗拒,任由她握住了。